穿过寂静流淌的水银江河,前方那片沉默的“山脉”轮廓越发清晰。
那是由成千上万个陶俑组成的军阵。
步兵、弩兵、车兵、骑兵,排列整齐,严阵以待。
他们虽然静立不动,但一股无形的煞气早已凝聚成实质,如同一面看不见的墙,横亘在前方。
那不是寻常的杀气。
而是经历过灭国之战,饱饮了无数生灵之血,最终沉淀下来的铁血军魂。
冰冷、纯粹,不带任何情绪,唯一的目的就是碾碎前方的一切敌人。
在这股煞气的笼罩下,连穹顶星辰的光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刘根的脚步下意识地放缓,他感觉自己的魂体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尖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煞气场强度……已超出可量化范围。”
他扶着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初步判断,任何生魂或鬼物进入场内,都会被瞬间撕碎其意识。”
账房先生的算珠停止了拨动。
“目标:兵马俑军阵。单位数量:八千(预估)。构成材料:息壤,锐士军魂。状态:休眠。威胁等级:极高。资产价值……”
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无法估量。其蕴含的‘军魂’与‘煞气’为高度凝练的概念性资源,若能完整剥离,可用于锻造‘军主’级神只或‘破军’级法器。但回收难度……同样无法估量。”
徐福的光影跟在最后,飘忽不定。
他看着那熟悉的军阵,眼神复杂。
“这是大秦最强的盾。”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骄傲,也带着一丝悲哀。
“他们是为陛下守护永恒国度的不朽战士,他们的意志,就是陛下的意志。任何擅闯者,都将被他们无情地抹杀。”
话音刚落,军阵之中,有了动静。
最前排的一名将军俑,那双空洞的陶制眼眶里,骤然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
仿佛一个信号。
嗡——
霎时间,整个军阵八千兵俑,眼中尽数亮起同样的红芒。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但那股无形的煞气,却在这一瞬间,从弥漫的“场”,凝聚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矛”。
一柄由八千铁血军魂意志汇成的、肉眼不可见的巨矛,锁定了姜白一行人,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姜白。
那股意志纯粹到极致:杀!
在被锁定的瞬间,刘根闷哼一声,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被这股意志直接冲散。
他面前的硬皮本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深刻的划痕,被利刃斩过一般。
徐福的光影更是黯淡到了极点,几乎要再次熄灭。
唯有姜白,依旧站在原地,面不改色。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柄已经悬在头顶的意志之矛,而是像个挑剔的古董商,目光在那些兵俑身上一一扫过。
“泥胚的质地还行,是用了息壤。”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可惜,火候没掌握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名最先苏醒的将军俑。
“这一尊,明显是过烧了。魂魄与息壤结合得太死,灵性不足,显得僵硬。”
他又指向旁边一名弩兵俑。
“那一尊,火候又不够。魂体虚浮,煞气不凝,是个样子货。”
他的点评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柄由八千军魂凝聚的意志之矛,在听到这些话后,竟微微一滞。
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在执行命令时,cpU忽然出现了一丝不解。
姜白没有理会这种微妙的变化,他像是巡视自家窑厂的工匠,一边走,一边继续点评。
“整体来看,良品率不足三成。大部分都是残次品。”
他做出最终结论,语气里满是惋惜。
“工艺粗糙,品控不严。浪费了这么好的材料。”
这句话,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柄悬顶的意志之矛,轰然散开,重新化为漫天的煞气。
但这一次,煞气不再是凝聚的杀意,而是充满了混乱与暴躁。
八千兵俑眼中红光大盛,他们不再保持静默,僵硬的陶制关节发出“咔咔”的摩擦声,手中的青铜戈矛缓缓抬起,直指那个对他们“作品”本身评头论-足的男人。
这是对他们身为大秦锐士荣耀的终极侮辱!
“要动手了?”刘根紧张地看着姜白,“老板,启动紧急预案吗?”
“用不着。”姜白摆了摆手,“跟一群土坯,动什么手。”
他从怀里,慢悠悠地取出了那枚由龙脉玉髓雕琢而成的“山河印”。
印章不大,方寸之间,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九州山河的重量。
看着那蠢蠢欲动的兵马俑军阵,姜白没有将印章砸过去,也没有用它去释放什么惊天动地的威能。
他只是弯下腰,将“山河印”,轻轻地,盖在了脚下的土地上。
咚。
一声闷响。
那声音不大,却直接敲在了这片地下世界的“心脏”上。
“山河印”上,那两个由玄奥金纹构成的古字——“山河”,骤然亮起。
一股比皇权更古老、比龙脉更根源的意志,从印章中扩散开来。
那是天地的规矩,是九州山河本身的“所有权证明”。
兵马俑脚下的土地,本质上是骊山地脉的一部分,是九州山河的一部分。
而构成他们身体的“息壤”,更是与大地本源相连的神物。
当“山河印”落下,这片土地的最高“规矩”被瞬间改写。
它不再仅仅属于始皇帝,它首先,属于“山河”。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八千兵马俑,集体凝固了。
他们抬起的戈矛,迈开的脚步,眼中燃烧的红芒,都在这一刻定格。
他们体内的息壤,与脚下的大地,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
这种共鸣,带来的是一道源自本源的、无法违抗的指令——静止。
因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不允许他们动。
那股暴躁混乱的煞气,也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的火焰,迅速消散。
整个世界,再次回归死寂。
姜白直起身,收回山河印。
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迈步走进了凝固的兵马俑军阵中。
他走到那尊“过烧”的将军俑面前,伸出手指,在它的胸甲上轻轻一敲。
“咚。”
一声闷响,像是敲在了一块劣质的砖头上。
“质地太脆,一碰就碎。回收价值低,直接当粉料处理。”
他话音落下,那尊威武不凡的将军俑,从被敲击的点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在“哗啦”一声中,碎成了一地陶片。
其内封存的军魂,连同那点猩红的光,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姜白又走到那尊“欠火候”的弩兵俑旁,同样敲了敲。
“梆。”
声音发闷。
“结构疏松,杂质太多。拆解后,息壤可回收,魂魄部分……只能当低等燃料。”
他又随手拍了拍旁边一匹高大的战马俑。
“这个还行,烧得均匀,形态也正。可以完整回收,拆了当零件用。”
他一边走,一边敲,一边点评。
“这个不行,有砂眼。”
“这个歪了。”
“这个……嗯,勉强算个优品,单独打包。”
刘根已经跟了上来,他手中的笔记快速翻页。
“项目003,安保系统评估报告:”
“状态:已停机。”
“资产盘点:兵马俑八千余,根据老板质检标准,划分为:优品37件,良品812件,次品3455件,废料3696件(待确认)。”
“处理方案:按品级分类拆解,回收可用材料。优品单独封存,良品打包运输,次品现场提纯,废料……就地销毁。”
徐福的光影漂浮在军阵之外,他看着姜白如同逛菜市场一样,在曾经让六国闻风丧胆的大秦军阵中挑挑拣拣,将那些不朽的英魂,当成一堆品相不一的“货品”来估价。
他看到一尊他曾经认识的、以悍不畏死着称的百夫长陶俑,被姜白用手指弹了一下脑门,评价为“头部有裂纹,影响整体结构强度,降级为次品”。
那一刻,徐福两千年来建立的一切认知,彻底崩塌了。
他终于明白,在姜白眼中,这世间万物,或许真的没有神圣与凡俗之分。
只有“材料”和“作品”。
以及,那些做得不够好,需要被拆掉重做的“残次品”。
而他心心念念的始皇陵,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巨大的……材料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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