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刹又一次消失了数日。
当他重新出现在悬星主府那间常用于汇报的偏厅时，身上带着星际尘埃的冰冷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任务圆满完成，目标清除，情报获取，一切都在他精准的掌控之中。
他站在查之恒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是惯有的、毫无波澜的冰冷：
“殿下，任务已完成。目标已肃清，相关数据已加密传回信息中心。”
他的汇报简洁、高效，完美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查之恒正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紫珀色的眼眸半阖着，似乎并未过多留意。
然而，就在幽刹准备如同往常般无声退入阴影时，查之恒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
“这次扮演的是谁？边境走私贩？还是流浪星域的雇佣兵？”
幽刹的身形几不可查地僵住了一瞬。
查之恒缓缓抬起眼眸，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层层叠叠的伪装，直接落在那个因常年扮演而有些疲惫、甚至偶尔会迷失的核心上。
“身上的煞气还没散干净，眼神里还留着点亡命徒的狠厉。怎么，角色代入太深，忘了怎么当幽刹了？”
幽刹猛地抬头，浅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想要调整自己的姿态，收敛那不属于幽刹的气息，却发现自己在雄主那洞彻一切的目光下，竟有些无所遁形。
就像当初，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拟态和催眠，在查之恒面前都如同虚设。
“……属下失态。”他低下头，声音艰涩。
那种熟悉的、失控的焦虑感再次攫住了他。
每一次深度潜入，他都像是在危险的深渊边缘行走，需要将自己彻底打碎，融入另一个身份。
而回归时，将那些碎片重新拼凑回幽刹的模样，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害怕有一天，他会拼凑错误，或者……彻底找不到回来的路。
查之恒看着他低垂的头颅，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脊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只小螳螂，看似锋利无匹，却精神却更脆弱得可怜。
他当初留下他，固然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但何尝不是因为看出了这份深植于灵魂的、对真实的渴望与恐惧？
查之恒无奈坐起身，朝幽刹勾了勾手指：“过来。”
幽刹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起身，走到软榻前，却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查之恒伸出手，虚虚悬停在他的额前。一股温和、磅礴却极其轻柔的精神力，如同月华般流淌而出，缓缓笼罩住幽刹。
这精神力并不带有侵略性，更像是一场温和的洗涤，轻柔地拂去他周身沾染的、属于其他身份的尘埃与戾气，抚平他那因角色切换而躁动不安的精神识海。
幽刹浑身剧震，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感受到那熟悉的精神力，如同最温暖的巢穴，将他冰冷而混乱的意识包裹。
那些属于走私贩的贪婪、属于雇佣兵的暴戾，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迅速消融。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跪倒在逍遥王府门前的时刻，褪去了所有面具，将自己最真实、最不堪的脆弱，赤裸裸地呈现在这唯一能“看见”他的雄虫面前。
不是效忠，而是归属。
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安抚，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浮木。
“记住你是谁。”查之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幽刹，我的‘幽影之刃’。悬星，才是你的归处。”
精神力缓缓收回。
幽刹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眼中的慌乱与戾气已然褪去，重新变回了那片冰冷的、却清晰映照着查之恒身影的浅金色湖泊。
虽然依旧带着特工的冷硬，但那层因身份模糊而产生的隔阂感，消散了。
“……是，殿下。”他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与……坚定。
他再次找到了那个能让他停止漂泊的“真实”。
查之恒重新靠回软榻，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花瓣上的露珠。
“下去休息吧。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难闻。”
幽刹耳根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迅速低头：“属下告退。”
这一次，他离开的步伐沉稳了许多，背影不再透露出迷茫与焦虑。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查之恒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救世主？
他没什么兴趣。
但若是自己窝边这只有趣又麻烦的“刃”迷了路，他倒是不介意偶尔当一回引路的灯塔。
毕竟，一个找不到自我的下属，用起来也不够顺手，不是么？
查之恒那句“用起来不顺手”的懒散念头落下没多久，一份来自帝都星的、以皇室最高规格加密的请柬，便被送到了悬星。
虫帝阿瑞斯·金翼的百年寿诞。
不同于寻常贵族宴会，这种关乎帝国颜面、所有实权王公和顶级贵族都必须出席的盛典，即便是查之恒这位以“伤病”和“静养”闻名的逍遥王，也无法轻易推拒。
“麻烦……”查之恒将那份镶嵌着金边、散发着浓郁精神力印记的请柬随手丢在桌上，整个人像没了骨头般陷进软榻里，眉宇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虚伪的寒暄，更讨厌离开他舒适无比的悬星老巢。
雷恩拿起请柬仔细查看，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雄主，此宴推脱不得。帝都如今局势微妙，各方势力汇聚，您亲自前往，难免成为焦点。”
“知道。”查之恒有气无力地应道，紫珀色的眼眸转了转，落在安静侍立在一旁的幽刹身上，“你，跟我去。”
幽刹浅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跟随殿下出席如此公开、重要的场合？以什么身份？
他习惯于隐藏在阴影中，而非站在聚光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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