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沂州地面有一书生,姓桑名晓,字子明。这桑晓打小就没了爹妈,孤身一人,在红花埠的一家私塾里当教书先生。
他人性子沉静,不爱热闹,每天就两件大事:太阳出来两回,去东邻家里蹭两顿饭,其余时间全闷在斋房里看书,坐得比庙里的泥菩萨还稳当。
东邻那书生跟他熟,常拿他打趣:“桑兄,你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就不怕夜里冒出个鬼啊狐的?”
桑晓听了嘿嘿一笑,回道:“男子汉大丈夫,怕那玩意儿干啥?真来个男鬼,我有宝剑对付;要是来个女鬼,我反倒得开门请进来!”
东邻书生听了,他立马跟狐朋狗友合计:“这桑子明吹大牛,咱得给他来个下马威!”
当晚就找了个妓女,搭着梯子翻过院墙,凑到桑晓窗根儿下敲了敲门。
桑晓隔着门缝问:“谁啊?”
那妓女故意捏着嗓子装鬼说道:“我是隔壁的女鬼,特来会会你!”
您猜怎么着?桑晓刚才那股子横劲儿立马没了,吓得牙齿打颤,“咯咯” 直响,连回话的力气都没了。那妓女在门外等了半天,见没动静,溜溜达达走了。
第二天一早,东邻生就跑到桑晓斋房,桑晓哭丧着脸把昨晚的 “鬼事” 说了,还说要收拾行李回家。
东邻生当场拍着大腿笑出声,说:“你不是说要开门纳之吗?怎么吓成这样!”
桑晓这才明白是被耍了,臊得满脸通红,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半年,一天夜里,又有人敲门。
桑生心想:“准是那帮损友又来捉弄我,这次可得稳住。”
他打开门一瞧,好家伙,门口站着个绝世美人,眼波流转,身段窈窕,比画儿里的仙女还好看。
桑晓这回真愣住了,忙问:“姑娘从哪儿来?”
那美人抿嘴一笑:“我叫莲香,是西边青楼里的。”
红花埠这地方本就青楼多,桑晓没多想,就信了。当晚熄灭蜡烛上床,二人那叫一个缠绵。
打这儿起,莲香每隔三五晚就来一回,桑晓日子过得滋润,早把当初怕鬼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这天晚上,桑晓正独坐发呆,又一个姑娘轻飘飘走了进来。他以为是莲香,笑着起身迎接,可一照面就傻了 —— 这姑娘跟莲香完全是两种模样,也就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松松地垂着,袖子轻轻晃荡,走起路来像飘在云里,又娇又俏。
桑晓心里直犯嘀咕:这怕是个狐狸吧?
那姑娘倒大方,先开了口:“我是良家女子,姓李。早就听说先生高雅,特意来投奔您。”
桑晓一听乐了,伸手去拉她的手,可刚一碰到就打了个哆嗦 —— 那手凉得像冰疙瘩。
他问:“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凉?”
李姑娘低头答道:“我从小身子弱,夜里又受了霜露,能不凉吗?”
后来两人亲热,他问才发现她还是个处子。
李姑娘搂着他说:“我是为了情缘才来的,如今身子给了你,不嫌弃我的话,我想天天陪着你。你屋里还有别人吗?”
桑晓倒也实诚,说:“就一个隔壁青楼的莲香,不常来。”
李姑娘立马说:“那可得躲开她!我跟那些青楼女子不一样,你千万别把我说出去。她来我走,她走我来,正好错开。”
天快亮的时候,李姑娘要走,掏出来一只绣花鞋递给桑晓,说:“这是我穿的鞋,你想我的时候就摸摸它。但千万别让别人看见!”
桑晓接过来一看,那鞋小巧玲珑,尖得像解绳的锥子,喜欢得不行。转天晚上莲香没来,他就把鞋拿出来把玩,刚摸了两下,李姑娘 “嗖” 地一下就出现了。
打这儿起,桑晓一拿鞋,李姑娘准能应声而至。
桑晓觉得奇怪,问她咋回事,她就笑:“碰巧罢了!”
没过几天,莲香来了,一进门就皱眉问道:“郎君,你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
桑晓愣了愣,说:“是吗?我没感觉啊。”
莲香没多问,只说要走,约好十天后再来。她一走,李姑娘可就天天来了,夜里从不落空。
这天,李姑娘又问:“你那相好的怎么好久没来了?”
桑晓把十天之约说了。
李姑娘眼珠一转,笑问道:“你觉得我跟莲香比,谁更漂亮?”
桑晓想了想说:“你们俩都是绝色,不过莲香的皮肤更暖和些。”
李姑娘听了,脸立马沉下,说:“你说我俩都美,怕是哄我的吧?她肯定是月宫里的仙人,我哪儿比得上她。”
说完就耷拉个脸,半天不再说话。
十天期限到了,李姑娘特意嘱咐桑晓别声张,她要偷偷看看莲香。
当天夜里,莲香果然来了,两人有说有笑,聊得挺开心。
可刚一上床,莲香突然坐起来,脸都吓白了,惊道:“坏了!才十天不见,你怎么虚弱成这样?是不是跟别人好上了?”
桑晓忙问咋回事。
莲香急道:“我看你这脉像乱丝似的,分明是中了鬼气!”
转天晚上李姑娘来了,桑晓问她:“你偷偷看了莲香,觉得她咋样?”
李姑娘撇撇嘴道:“倒是挺美的,我就说世上不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果然是个狐狸!她走的时候我跟去,见她钻进南山洞里去了。”
桑晓嘴上随便应了两声,心里嘀咕:这恐怕是李姑娘吃醋,故意编排吧?
又过了一晚,桑晓跟莲香开玩笑:“有人说你是狐狸,我偏不信。”
莲香立马追问:“谁跟你说的?”
桑晓笑道:“我逗你玩呢!”
莲香却认真起来,又问:“狐狸跟人有啥不一样?”
桑晓说:“听说被狐狸迷惑了会生病,严重的还会死,所以吓人啊。”
莲香摇摇头说:“哪有这道理!像你这年纪,同房后三天精气就能恢复,就算是狐狸又能咋地?要是天天纵欲过度,人比狐狸害人多了!天下病死的人,难道都是狐狸害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桑晓一个劲儿说没有,莲香却越问越紧,桑晓没办法,只好把李姑娘的话全盘托出。
莲香说:“我就说你怎么越来越虚!她不会是个鬼吧?你别声张,明晚她来时,我也学学她躲在外面看看。”
当晚李姑娘刚跟桑晓说几句话,就听见窗外咳嗽声,吓得立马溜了。
莲香进来就喊道:“你还要不要命!她果真是个鬼!你贪她长得美,若不和她赶紧断了,早晚得进阎王殿!”
桑晓又觉得莲香也是在吃醋,只是闷头不说话。
莲香叹气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死掉。明天我带药来,给你除除阴毒。幸好你病得还不重,十天就能好。我每晚陪同你睡,看着你好起来。”
转天晚上,莲香果然带来了药,桑晓吃下去没多久,就跑了几趟茅房,随后觉得浑身轻快,精神头也足了。
桑晓心里虽感激莲香,可仍不相信李姑娘是鬼。
之后莲香天天陪着桑晓同睡,桑晓想跟她亲热,她都拒绝。过了几天,桑晓身子彻底好了。莲香要走,反复嘱咐他跟李姑娘断了。
桑晓嘴上答应,心里却没当回事。等莲香一走,他关上门点上灯,又拿出那只绣花鞋想念李姑娘,果然,李姑娘一下子就出现了。
分开这几天,李姑娘一脸怨气。
桑生赶紧解释道:“莲香这几天给我治病,你别生气,我心里只有你。”
李姑娘脸色才好看点。
俩人躺在床上,桑晓小声说:“我喜欢你,可有人偏说你是鬼。”
李姑娘听了,半天说不出话,随后骂道:“准是那骚狐狸挑拨离间!你若不跟她断了,我再也不来了!”
说着就呜呜哭起来。桑晓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好。
又隔了一晚,莲香来了,发现李姑娘又来过,怒道:“你真是想死!”
桑晓笑道:“你至于这么能吃醋吗?”
莲香更加生气,说:“你种下死根,我帮你拔掉,这叫吃醋?不心疼你的人才不管你!”
桑晓故意逗她说:“李姑娘说我前些天生病,是被狐狸缠的。”
莲香叹道:“行,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你执迷不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百口莫辩!我走了,一百天后,我到你病床前看你。”
桑晓留不住她,莲香气冲冲地走了。
这下桑晓彻底跟李姑娘黏在了一起,日夜不离。过了两个多月,桑生觉得浑身没劲,一开始还自己安慰自己,后来越来越瘦,每天只能喝一碗稀粥。
他想回家养病,可又舍不得李姑娘,就这么拖了几天,直接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东邻生见他可怜,天天让书童送吃送喝。
到这时候,桑晓才渐渐怀疑李姑娘,他拉着李姑娘的手说:“我后悔没听莲香的话,才把自己害成这样!”
说完就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醒过来,睁眼一看,李姑娘早就没了影,从此再也没来过。
桑晓孤零零躺在空斋里,想念莲香,只盼着她能来。这天,桑晓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人掀帘子进来,正是莲香!
她走到床前,又气又心疼,叹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没骗你吧!”
桑晓哽咽着说不出话,一个劲儿认错,求莲香救他。
莲香摇摇头说:“你已病入膏肓,没法救了。我只是来跟你诀别,证明我并非吃醋。”
桑晓大哭道:“枕头底下有样东西,你帮我砸了!”
莲香从枕头底下找出绣鞋,拿到灯前,反复摆弄。
这时,那李姑娘忽然进来,见到莲香,转身想逃。莲香用身体挡在门口,李姑娘急得不知如何出去。桑晓责备数落她,李姑娘无言答对。
莲香倒笑了,说:“今天总算能跟你当面对质了。以前你说郎君的病是我害的,现在看看,到底是谁害的?”
李姑娘赶紧磕头认错,请求怜惜拯救。。
莲香扶她起来,又说:“这么漂亮的美人,怎能因爱结仇呢?”
李姑娘哭着说:“我是李通判的女儿,早死,葬在墙外。我像是已经死去的春蚕,但情丝还未断绝,因而和郎君相爱是我的心愿;致郎君于死地,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莲香问:“听说鬼都盼着人死,因为死后可以常相聚,可是这样?”
李姑娘摇头回道:“不是!两鬼相逢,并没有什么乐趣。如果有乐趣,阴间的少年郎难道还少吗,我为啥偏找他?”
莲香叹道:“你真是傻!天天这么折腾,人都扛不住,何况你是鬼,阴气重啊!”
李姑娘问:“都说狐狸能害人,你咋不害人呢?”
莲香说:“那些害人的狐狸,是那些采补之流,我不是那一类。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却绝对没有不害人的鬼,因为鬼的阴气太盛。”
桑晓听了她们的对话,这才明白,原来莲香是狐,李姑娘是鬼,幸好经常见,倒也不怎么害怕,就是想到自己快死,忍不住大哭起来。
莲香看着李姑娘,问:“现在咋救郎君?”
李姑娘满面羞愧,表示谢罪。
莲香笑道:“只怕郎君身体强健后,醋娘子又要吃杨梅了。”
李姑娘整理衣襟下拜说:“如果能治好郎君的病,让我干啥都行,救完我就埋在地下,再也不敢再厚着脸皮到人间来!”
莲香掏出个药丸子:“我早料到有今天,上次走了之后,我在三山采药,足足三个月才配好这药,再重的鬼气都能治好。不过这药得用引子,还得求你帮忙。”
李姑娘忙问:“需要什么?”
莲香说:“你嘴里的一点唾沫。我把药喂给郎君,你对着他嘴吐唾沫就行。”
李姑娘两颊晕红,低头反复看着她的脚。
莲香笑她:“妹妹平时跟郎君亲近得很,这会儿倒害羞了?”
李姑娘更不好意思了,莲香催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赶紧的!”
说着把药丸子塞进桑晓嘴里,又催李姑娘。李姑娘没办法,只好对着桑晓嘴吐了口唾沫。
莲香说:“再吐!”
李姑娘又吐了一口,一连吐了三四口,药丸子才算咽下去。
过了一会儿,桑晓肚子里 “咕噜咕噜” 响,莲香又喂了一颗药丸,自己对着他嘴送了口气。桑晓立马觉得丹田发热,精神焕发。
莲香笑道:“病好了!”
这时雄鸡报晓,天已快亮,李姑娘依依不舍地离去。
莲香因桑晓刚好,还得调养,总去东邻吃饭也不方便,就把院门反锁,假装桑晓回家了,免得有人来打扰,自己日夜守着他。
那李姑娘也每夜必来,端茶倒水伺候着,对莲香像对亲姐姐一样,莲香也很怜爱她。
过了三个月,桑晓彻底好了,李姑娘却渐渐来得少了,偶尔来一趟,站一会儿就走,脸上也总是闷闷不乐的。莲香常留她一起睡,她坚决不肯。
有回桑晓追出去,把她抱回屋,觉得她轻得像纸人。李姑娘躲不开,只好穿着衣服躺下,身子蜷起来还不到二尺长。
莲香越发怜爱她,暗地叫桑晓抱抱她,可不管怎么摇,李姑娘都像睡死了一样。等桑晓睡着后再醒来,李姑娘早就不知去向。
又过了十几天,李姑娘再也没来过。桑晓想念她,常常拿出那只绣花鞋摆弄。
莲香叹道:““这般娇俏的姑娘,我见了都怜爱,何况是男人呢!”
桑晓说:“以前一玩弄绣鞋她就来,我早就有点怀疑,可从没想到她会是鬼。现在看着鞋想她,心里真难受。”
说着,就流下眼泪哭了。
在这之前,红花埠有个姓张的富户,他家十五岁的姑娘燕儿,因不出汗憋死了。可到了半夜,燕儿又活了过来,一睁眼就往外跑,张家赶紧把门锁了。
燕儿喊着:“我是李通判的女儿,桑晓是我的心上人,我的绣鞋还在他那儿!我真是鬼,把我关起来没用!”
张家觉得这话蹊跷,问她怎会跑到这儿来,燕儿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桑晓早就生病回家了,燕儿急得直辩解,说桑晓肯定没走。
张家越想越奇怪,东邻生听说这事儿,偷偷翻过墙到桑晓斋房去看,正好看见桑晓跟个美人在说话。他猛地冲进去,那美人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东邻生惊讶地询问桑晓。
桑晓笑道:“我以前不就跟你说过吗,若有女鬼来,就开门请进来!”
东邻生就把燕儿的话向他叙述了一遍,桑晓赶紧开门,想去张家看看,可又没理由。张母听说桑晓真没走,越发感到惊奇,特意派女仆去桑晓那儿要绣鞋。
桑晓拿出绣花鞋给了女仆,燕儿得到绣鞋很高兴,赶紧往脚上穿,可鞋比她的脚小了一寸多,燕儿大吃一惊。
她拿起镜子一照,恍然明白她是借别人的躯体复活的。于是把来龙去脉向母亲讲了一遍,张母这才信了。
燕儿对着镜子大哭道:“我对当年的容貌还颇为自信,但每次见莲香姐姐时还觉得惭愧。现在倒好,我成了这副模样,连鬼都不如了!”
她抱着鞋哭个没完,谁劝都没用,蒙着被子躺在床上,饭也不吃,浑身都肿了。就这么饿了七天,也没死,肿倒渐渐消了,后来实在饿极了,才开始吃饭。
又过了几天,她浑身发痒,蜕了一层皮。早上起来时,睡鞋突然脱落,拣起来往脚上一穿,变得肥大无比,再试穿那双绣鞋,不肥不瘦正合脚!
再照镜子,只见眉眼脸颊和以前一模一样,她高兴得跳起来,梳洗完毕去见张母,看见她的人都看得惊呆了。
莲香听到这怪事儿,就劝桑晓去张家提亲,可桑晓觉得自己穷,张家富,不敢贸然前去。
这天,恰巧赶上张母过生日,桑生就随同张母的儿子女婿等,前去拜寿。张母听闻桑晓来了,特意让燕儿隔着帘子认人。
哪想桑晓刚走到老太太面前,燕儿一下便冲出来,抓住他的袖子就想跟他走。张母赶紧喝止,燕儿才羞愧地进了屋。
桑晓看着燕儿,跟以前的李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不觉流下眼泪,跪在地上不起来。张母赶紧扶他起来,倒也不生气。
桑晓回去后,托燕儿的舅舅做媒,张母便和他舅母商量,要选个吉日招桑晓入赘。
桑晓便同莲香商量着怎样办理,莲香听后愣了半天,接着便要告别离去,桑晓惊得大哭不止。
莲香叹道:“你到别人家里做上门女婿,我跟着去算啥事儿?”
于是桑晓出了个主意:先和莲香回到老家,然后再去迎娶燕儿,莲香这才答应。
随后,桑晓把这事儿跟张家说了,张母听到桑晓已有家室,气得大骂,还是燕儿一个劲儿为他辩解,张母这才同意。
结婚当天,桑晓亲自去迎娶燕儿,本来家中准备的婚礼用具极为简单,可等他带着燕儿回来时,从大门到厅堂,全用红毡铺地,上千盏灯笼亮得像锦绣一样。
莲香扶着燕儿进了新房,掀开盖头,三人就像老熟人一样高兴。莲香陪着喝了交杯酒,问起燕儿还魂的经过。
燕儿说:“那天我抑郁无聊,只因身为鬼物,自觉形秽。分别以后,怀着愤恨不再回坟墓,只是随风漂泊,每每见到活人就羡慕。我白天依附在草上,晚上就瞎逛。偶然走到张家,见这姑娘躺在床上,就凑过去附在她身上,没想竟能复活。”
莲香听了,默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又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了个儿子,可生完孩子就得了重病,一天比一天重。
她抓着燕儿的手说:“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
燕儿哭着安慰她,要去找大夫巫师,都被莲香拒绝。眼看莲香病情越来越重,气若游丝,桑晓和燕儿哭得撕心裂肺,
突然,莲香睁开眼说:“不要这样!你们活着高兴,我死了也安心。如果有缘份,十年以后还可以相见。”
说完就咽了气。桑晓掀开被子正要给她穿寿衣,一看,莲香的身子早已变成了狐狸。
桑晓不忍把她当作异类,用厚礼安葬。后来给孩子起名叫狐儿,燕儿待他跟亲儿子一样,每年清明,必定抱着狐儿去莲香坟前哭泣。
后来桑生考中了举人,家里渐渐富裕起来,可燕儿一直未能生育。狐儿虽聪明,但是体质单弱,多病,因此燕儿总劝桑晓再娶个妾。
一天,丫鬟忽然来报:“门外有个老太太,带着个姑娘,想卖给我们。”
燕儿招呼她们进来,乍一见面,突然大吃一惊,叫道:“莲香姐姐又出世了!”
桑晓一看,这姑娘跟莲香长得一模一样,也很惊讶。
他问老太太:“姑娘多大年纪了?”
老太太答:“十四岁了。”
又问:“要多少聘金?”
老太太答:“老身只有这一个闺女,只要她能找个好人家,给我口饭吃,别让我死在外面就行。”
桑晓当即给了高价,把姑娘留下了。
燕儿拉着姑娘的手走进密室,撮着她的下巴颏笑着问道:“你认识我吗?”
姑娘说:“不认识。”
问她姓名,她说:“我姓韦。父亲是徐城卖酒的,三年前死了。”
燕儿屈指一算,莲香恰好死去十四年。再仔细看看这个姑娘,仪容神态,没有一个地方不活像莲香。
于是拍着姑娘头顶喊道:“莲姊,莲姊!十年相见的约定,你可没骗我!”
“咦?”姑娘像醒了梦一样突然应了一声,随后盯着燕儿看了半天。
桑晓笑:“这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啊!”
姑娘哭着说道:“是啊!我娘说我生下来就会说话,家里人认为是不祥之兆,就喂我喝了狗血,从此我忘记了前世的事情,现在才如梦初醒。娘子就是那个耻于做鬼的李妹妹吧?”
三人一起谈论起前世的事儿,悲喜交加。
寒食节那天,燕儿说:“每年这时候,我都跟郎君去给你上坟。”
她和桑晓领着韦姑娘去了莲香坟前,只见荒草萋萋,当年栽下的小树也有碗口那么粗了。韦姑娘长长叹了口气。
燕儿对桑晓说:“我跟莲香姐姐两世交好,不忍分离,不如把李妹妹的尸骨迁来,跟莲香姐姐合葬吧。”
桑晓答应了,挖开李姑娘的坟,把尸骨迁来跟莲香合葬在一起。
亲戚朋友听说这奇事儿,都穿着礼服前来送葬,没想到一下会集了好几百人。
各位看官,我在康熙九年南游到沂州,被雨所阻,便在旅店里歇脚,碰到个叫刘子敬的秀才,他是桑生的表亲,拿出同社王子章写的《桑生传》,约有一万多字,我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今天讲的就是这故事的大概。
异史氏说:亡者祈求复生,生者又祈求早死,天下最难得的,不就是人身吗?可为啥有的人有了人身,却不知道珍惜,活得还不如狐狸,死了还不如鬼呢?”
王阮亭也说:“莲香这姑娘太贤惠了!女人里都少见,何况是狐狸呢!”
这故事就讲完了,咱也得说句实在话:莲香的贤、李女的悔、桑生的痴,凑成了这段人狐鬼的奇情。可见真心相待不分物种,珍惜当下才是正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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