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除夕
腊月二十九，除夕。天刚大亮，王家的烟囱就冒起了炊烟。李秀兰在灶间忙得团团转，今天要准备的饭菜比往常多得多，虽然食材有限，但总要想方设法让年夜饭像个样子。
王超起身时，父亲王建国已经在院子里劈柴了。腊月里的寒气还没散，父亲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清晰可见，斧头落下时发出干脆的声响。
“爸，我来吧。”王超走过去。
王建国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不用，快劈完了。你去巷口看看，街道办昨天说今早要贴通知。”
王超走到巷口，果然看见墙上的黑板报前围了几个人。黑板上用粉笔写着通知：“除夕至初三，街道办食堂每餐加菜一份，凭饭票领取。除夕晚餐每人加猪肉二两，初一早餐供应红糖年糕。”
人群里议论纷纷：
“今年街道办真下本钱了！”
“二两肉虽然不多，总是个心意。”
“红糖年糕可难得，明早得早点去排队。”
王超看着通知，心里明白这是街道办尽力了。他转身往回走，路上碰见几个邻居，都互相道着“过年好”。
回到家，王超把通知内容告诉了家人。李秀兰正在灶间处理王超“托朋友弄来”的那条草鱼，闻言抬头说：“那咱们晚上去食堂打一份加菜回来，添个菜。”说完，她手里顿了顿，轻声道：“红儿今年在赵家过年了……也不知道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妈，姐都出嫁了，按规矩是该在婆家过年的。”王超安慰道，“初二就回门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团聚。”
李秀兰点点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是这个理儿……就是头一年，总有些不习惯。”
“妈，要我做什么？”王超挽起袖子。
“把那些萝卜洗了切块，等会儿炖汤。”李秀兰又嘱咐，“对了，你去把堂屋再扫一遍，要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超应了声，先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井台上已经结了薄冰，他小心地敲开冰层，打上两桶清冽的井水。回来时，王玥已经起床了，正帮母亲烧火。
“哥，妈说今天我可以穿新衣裳！”王玥眼睛亮晶晶的。
“嗯，晚上吃年夜饭时穿。”王超笑着摸摸妹妹的头。那件粉底碎花罩衫，李秀兰熬了两个晚上才赶制出来。
早饭还是去公共食堂打的稀粥和红薯，但粥似乎比往日稠了些。王玥细心地发现：“妈，今天的粥里有红薯块。”
“过年了，食堂也改善伙食。”李秀兰给每个人碗里多舀了些红薯。
饭后，王建国开始写春联。他一手毛笔字在街坊里是出了名的好。红纸铺在堂屋的方桌上，王刚在一旁小心地研墨。
“爸，今年写什么对子？”王刚好奇地问。
王建国沉吟片刻，提笔蘸墨：“上联写：劳动创造新世界。下联对：勤俭建设好家园。横批：万象更新。”
毛笔在红纸上行走，墨迹饱满有力。王超在一旁看着，觉得父亲写字时的神态格外庄重。这春联虽不华丽，却道出了这个工人家庭最朴素的信念。
春联写好了，王超和王刚搬来凳子，开始张贴。大门、堂屋门、灶间门，每处都要贴上红彤彤的对联。王玥带着王瑶在旁边看，小瑶瑶指着门上的字咿咿呀呀地念，虽然一个字也不认识，但那喜庆的红色让她兴奋不已。
贴完春联，王超拿出前几天买的鞭炮，一挂除夕夜放，一挂留大年初一早上放，其他的留着给王刚和王玥玩。他把鞭炮小心地挂在竹竿上，晾在屋檐下通风处。
晌午前，赵志强提着两包点心来了。他一进门就给王建国和李秀兰鞠躬：“爸，妈，我替红儿来给您二老拜个早年。红儿让我带话，说她在那边一切都好，让您别惦记。”
李秀兰接过点心，眼睛有些湿润：“好，好……告诉红儿，初二我们等着你们回来。”
赵志强又转向王超：“超儿，红儿特意交代，让你照顾好爸妈。”
“姐夫放心。”王超拍拍他的肩，“你们也好好过年。”
送走赵志强，王家开始了祭祀。堂屋正中的方桌上，摆着三样祭品：一条完整的草鱼、一碗白米饭、一盘黄元米果。王建国点燃三炷香，带着全家人恭敬地三鞠躬。
“祖宗保佑，全家平安。”王建国低声说道。香烟袅袅升起，在堂屋里弥漫开来。这一刻，连最调皮的王刚都安静了下来。祭祀结束，祭品撤下来准备做年夜饭。
下午三点，王超拿着饭盒去公共食堂打加菜。食堂里已经排起了队，掌勺的师傅今天格外大方，每人的饭盒里都舀了满满一勺红烧肉——虽然主要是土豆和萝卜，但油光发亮的肉块清晰可见。
“王厂长，过年好啊！”食堂老师傅认得王超，特意多给了半勺汤汁。
“刘师傅辛苦，您也过年好。”王超接过饭盒，沉甸甸的，心里也暖暖的。
回到家，王家开始准备真正的年夜饭。李秀兰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块二斤重的五花肉切成薄片，和干豆角一起炖上；一条草鱼改刀后红烧；炒鸡蛋里多放了油，黄澄澄的一大盘；萝卜炖汤里居然还有几块排骨——那是王超昨天又“从朋友那儿”弄来的。再加上食堂打来的那盒红烧肉，年夜饭的菜色顿时丰富了不少。
灶膛里的火一直没断过，王玥认真地守着火候。王超在厨房帮忙打下手，李秀兰负责掌勺，她在国营饭店干过，手艺还算好的。油锅刺啦作响，香气一阵阵飘出来，勾得在院子里玩的王刚不停地往灶间张望。
“哥，什么时候能吃饭啊？”王刚第三次探头进来问。
“快了快了，去把桌子摆好。”王超笑着赶他。
天色渐暗，王家的年夜饭摆上了桌。八仙桌被擦得锃亮，七道菜摆得满满当当。虽然少了王红，但李秀兰还是摆了七副碗筷——这是老规矩，出嫁的女儿在娘家要留个位置。
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连小瑶瑶也有了自己的小凳子。王建国给每个人倒了半杯米酒——那是用糯米自酿的，平时很少喝的，王建国喝着王超泡的虎骨酒。
“这一年，咱们家好事多。”王建国端起酒杯，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很重，“红儿成了家，超儿在厂里干得好，刚子和玥玥也听话。就是……”他顿了顿，“红儿头一年不在家过年，有些不习惯。”
李秀兰接过话：“孩子总要长大的。来，咱们一家人碰一个，也祝红儿在婆家过个好年。”
杯子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小瑶瑶也举着自己的小木碗，学着大人的样子往前凑，逗得大家都笑了。
这顿饭吃得格外慢。少了王红的说笑声，桌上似乎安静了些，但王超和王刚有意多说些厂里和学校的趣事，王玥也叽叽喳喳地说着新衣裳。李秀兰不停地给每个人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时不时会往门口看一眼，仿佛在期待什么。
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王超拿出鞭炮，王刚兴奋地跟了出去。红色的鞭炮在夜色中炸响，噼里啪啦的声音传遍整条巷子。很快，其他人家也陆续放起了鞭炮，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宣告着旧年即将过去。
放完鞭炮，全家人围坐在炭盆边守岁。炭火烧得红彤彤的，映着每个人的脸。李秀兰拿出炒好的南瓜子和花生，大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话。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王红小时候过年的趣事。
“记得红儿六岁那年，”李秀兰眼里带着笑，“非要自己放鞭炮，结果吓得把炮扔进了水缸里……”
小瑶瑶撑不住，靠在王玥怀里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一颗没剥开的花生。
王超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团圆里带着一丝别离的怅然，这就是生活吧。但无论如何，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福气。
子夜时分，远处传来了新年的第一声钟响。王建国站起身，郑重地说：“过年了。愿咱们家新的一年，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新的一年，就这样带着对团圆的小小缺憾，也带着对未来的满满期盼，安静而踏实地来了。屋外，偶尔还有零星的鞭炮声；屋内，炭火正旺，一家人在一起，温暖而圆满。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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