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河对岸的荒滩还冻着层薄冰,小虎已经扛着锄头蹚水过去了。冰水没过脚踝,凉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咬着牙往前走,身后的泥地上留下串串带冰碴的脚印。哑女提着装油菜种的布袋跟在后面,裤脚卷得老高,泥水溅在腿上,冻得皮肤发紧,却笑得眉眼弯弯。
“慢点走,别急。”她扬声喊,看着小虎在滩涂边停下,弯腰用锄头敲了敲地面,冰碴碎裂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像在给春天敲开场锣。
“这土得先翻三遍。”小虎直起身,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开始抡锄头,“石头说的老把式后日就到,咱先把表层的冻土破开,省得人家来了笑话咱懒。”
哑女蹲下身,把带来的油菜种倒在竹筛里,借着阳光一粒粒挑拣——饱满的留下,瘪的捡出来,说要拿去喂鸡。筛子晃动时,种子碰撞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水流声,倒有了种别样的静。
“你看这土,”小虎用锄头扒开一块冻土,下面的黑泥泛着油光,“比咱村西头的地还肥,石头没骗咱。”他忽然想起什么,往荒滩深处走了几步,指着一簇冒绿的草,“这是苜蓿吧?能当绿肥,回头让老把式看看,能不能留着。”
哑女凑过去看,草叶上还挂着冰珠,却倔强地绿着。“开春就能长疯了,”她指尖碰了碰叶片,“到时候割下来埋进土里,比麦糠还养地。”
两人正忙着,对岸忽然传来喊声,是石头站在河堤上挥手:“虎子!老把式我给你带来了!”
小虎直起身,看见石头身边跟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汉,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磨得油亮。“快过来!”他朝对岸喊,蹚水往回走时,脚踝已经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
老把式名叫陈老汉,一踏上荒滩就蹲下来,抓起把黑泥凑到鼻尖闻,又捻了捻土粒,慢悠悠道:“这土是淤沙混着腐殖质,种油菜正好。就是得先起垄,防着春水漫上来淹了苗。”他指着远处的河道,“看这水势,清明前后准有场桃花汛,垄得起两尺高才保险。”
小虎听得认真,蹲在旁边点头:“您老说咋弄,咱就咋弄。”
陈老汉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你这后生实在。我那口子熬了锅姜糖水,让石头给你俩带来了,先暖暖身子,别冻着。”
石头从布袋里掏出个瓦罐,打开时热气腾腾,姜糖的辣香漫开来。哑女倒了两碗递过去,陈老汉喝了口,咂咂嘴:“你媳妇手巧,这糖水熬得稠,暖身子。”
歇了会儿,陈老汉开始教他们起垄。他用拐杖在地上划出道线,说:“垄宽三尺,沟深一尺,这样既能保墒,又能排水。”他示范着用锄头开沟,动作不快却稳,黑泥被翻起来时,带着股腥甜的土味。
小虎学得快,没一会儿就掌握了诀窍,锄头抡得又匀又深。哑女则跟在后面,把挑好的油菜种往沟里撒,种子落在黑泥上,像撒了把碎金。陈老汉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指点两句:“种子别撒太密,苗距得留五寸,不然长不开。”
日头升到头顶时,已经起了半亩地的垄。陈老汉让歇晌,自己却没停,蹲在垄边用手扒拉着土,说要看看有没有土蚕。“这虫子专啃油菜根,”他从土里捏出只白胖的虫子,“得提前撒点草木灰,既能杀虫,又能补钾肥。”
哑女记在心里,想着回去就烧些草木灰来。石头则在旁边生火,说要烤红薯当午饭,红薯是自家地里收的,黄瓤的,甜得流油。
红薯烤得焦香时,荒滩上飘起炊烟,混着泥土的气息和姜糖的甜香。陈老汉咬了口红薯,忽然对小虎说:“我那孙女今年十五了,手巧得很,会纺线织布,还会腌菜。你要是不嫌弃……”
小虎的脸“腾”地红了,刚要说话,哑女却笑着打断:“陈大爷,您孙女要是不嫌弃,改明儿我去看看,给她做两双新鞋。”
陈老汉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媳妇,比虎子会说话。行,就这么定了,等油菜出了苗,让她来给你搭把手。”
午后的阳光暖起来,冰珠在草叶上化成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滴。小虎和陈老汉继续起垄,哑女则跟着石头去割苜蓿,说要趁新鲜埋进土里。荒滩上,锄头挖土的“砰砰”声,种子落地的“沙沙”声,还有远处的水流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春耕曲。
陈老汉忽然指着远处的河道,说:“你看那水,绿了。”
众人抬头望去,河面的冰已经化了大半,绿水悠悠地淌,映着天上的云影,像条流动的翡翠带。“这水一绿,就快了,”陈老汉说,“过不了半月,油菜苗就能冒绿,到时候这荒滩,就得换个模样了。”
小虎望着泛绿的河水,又看了看身边忙碌的哑女,心里忽然踏实得很。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荒滩上就会开满金黄的油菜花,风一吹,香得能飘出十里地。而他们播下的,不只是种子,还有日子里藏不住的盼头,像这黑泥里的油菜种,正憋着劲地,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
喜欢乡野奇途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乡野奇途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