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彦祖脚步一顿，那股冰冷的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想惹麻烦。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刺耳的议论隔绝在外，继续埋头向前。
“喂！说你呢！你聋啊？”那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再次响起，“走那么快干嘛？是不是心里不服气，在给我们甩脸子看啊？”
鹿彦祖的脊背僵了一下：我操你妈呢！这些女修士，老子惹不起躲不行吗？
然而，他的沉默似乎被当成了软弱可欺。为首的那位女修，抱着手臂，轻纱之上的眼睛斜睨着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
“呵，原来是个凡夫俗子。看你急匆匆的样子，莫非是对我们姐妹心存怨怼？”她语气一转，带着一种仿佛洞察一切的虚假叹息，“也是，你们这些凡人终日为衣食奔波，寿元不过百年，哪里懂什么大道？能让出客房可是你的福分，要感恩，懂吗？”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优越感几乎凝成实质。
“莫非，是觉得我们女流之辈好说话，便可心生怠慢？或是见我等修为在身，便嫉妒不甘？唉，凡人愚昧，只顾眼前方寸之地，与你计较，倒是显得我等失了身份。”
“师姐何必与他多言？”旁边立刻有人嗤笑，声音里满是鄙夷，“浊骨凡胎，能懂什么？与他共处一屋檐下都觉污浊了灵气，让他赶紧腾地方，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就是，看他那落魄样，能有什么紧要事？我们这可是为了修行正道！识相点就该感恩戴德地滚了！”
鹿彦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胸口那团郁气几乎要炸开，一股无力感夹杂着愤怒冲得他头晕目眩。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仗着修士的身份，就能将蛮横无理粉饰得如此冠冕堂皇，就能将他的基本权益践踏得如此理所当然。
他真想转过身，对着那群粉色的、萦绕着人工花香的身影，吼出他的愤怒。
跟修士争论？他有什么资本？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麻木的表情，然后，一言不发，像是逃离瘟疫现场般，加快脚步，近乎小跑地冲出了客栈大门。
身后，那些女修们轻蔑的嗤笑声，如同冰冷的污水，泼在他身后。
“算他识相。”
“哼，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
鹿彦祖踏入门外真实而冷冽的空气里，将客栈内那令人作呕的香风彻底隔绝。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刚才那一幕，不仅荒谬，更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意。
这些小仙女真你妈恶心，跟地球上那些坦克有的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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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起。鹿彦祖拖着灌铅的双腿，又一家客栈挂出“客满”的牌子。寒意随着夜色渗入衣衫，他茫然四顾，喧嚣小镇灯火通明，却照不出一条他能走的路。再找不到落脚处，今夜便真要在这睡大街了。
正当他望着漆黑巷口发呆，几乎认命时，后衣领突然一紧，被人猛地往后一拽。
“嗳？你是猪吗？怎么在大街上来回游荡？没看见要闭市了？”
一个粗犷又熟悉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鹿彦祖愕然回头，只见光头修士如同巨塔般站定在他身后，正瞪着眼看他，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
“看什么看？不认识老子了？问你话呢？你来来回回好几趟转悠什么呢？”光头不耐烦地用大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瞧你这副倒霉德行！是不是没地方去了？”
不等鹿彦祖回答，光头嫌弃地啧了一声，粗鲁地扯过他的胳膊就往旁边一扇半掩着的朱漆高门拽，门前石阶洁净，门楣上隐约可见精致的雕花。
“算你小子运气好，碰上俺光头！”光头一面拉着鹿彦祖迈上台阶，一面朝门内洪亮地喊道：“师妹，俺回来了！顺便捡了个没处去的！”
那扇高门应声而开，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从中涌出，瞬间将巷中的寒意驱散。
鹿彦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刚从几乎露宿街头的绝望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就想对光头修士道谢：“仙师多……”
“谢”字还没出口，就被门内传来的一道清亮女声打断了。
“好哇，好你个混蛋师兄！你还知道回来？！”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束身长裙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腰间一抹鲜红色的束带勾勒出利落的身形，为她素雅的打扮添了几分亮色。她妆容淡雅，长得嘛，不算漂亮，但眉宇间自有一股疏朗通透的气质，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不过修仙之人，真实年纪难以揣测。
此刻，这位师妹正挽着袖子，两手捧着一碟还冒着热气的烧鸡，油光发亮，香气扑鼻。她对着光头修士就是一通抱怨，语速又快又清脆：“一声不吭就走了十几天！留我一个人在这小镇上守着，都快闲得长出蘑菇了！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
她的抱怨戛然而止，目光终于落在了被光头扯着胳膊，显得格外局促的鹿彦祖身上。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秀眉微蹙，转向光头修士，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
“我说二师兄？你怎么……带了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回来？”
光头修士被师妹一顿抢白，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头，解释道：“嘿嘿，师妹别急嘛！俺中午就回来了，这不是刚进镇子，就听人说山那边灵石矿附近又冒出宝光，像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现世，俺一时心痒，就去凑了个热闹，想着说不定能给你捎点新鲜玩意儿。”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点讨好：“俺一看天快擦黑了，心里惦记着你一个人在这儿，赶紧就往回赶！结果刚到门口，嘿，又瞧见这小子”他粗壮的手指指向鹿彦祖，“在街面上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来回晃荡，一脸倒霉相，眼看就要睡大街了。俺寻思着，好歹中午在镇子口见过一面，也算有点眼缘，就顺手给拎回来了。”
他用力拍了拍鹿彦祖的后背，差点把鹿彦祖拍个趔趄，然后大大咧咧地介绍：“那啥，师妹，这是…呃…”他话语突然卡住，铜铃大的眼睛眨了眨，扭头问鹿彦祖：“对了，小子，光顾着拎你回来，你叫个啥名儿来着？”
顿时，那月白裙衫的女修也把目光投向了鹿彦祖，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鹿彦祖被两人盯着，尤其是那女修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赶紧站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在下鹿彦祖，一介凡人多谢这位仙师援手。下午原本住的客栈被一群仙门女修占据，无奈离开后寻遍小镇也找不到空房，正不知如何是好，凑巧又遇到了这位…呃，仙师。”
那女修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先前疏离的气质瞬间被打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什么仙师啊，可别这么叫，”她摆摆手，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爽利，“我们跟你们凡人也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多了条修行路，多活了几年岁数罢了。”
她将手里那碟诱人的烧鸡往旁边石台一放，拍了拍手，很是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格格，我师父座下排行第三。这个不靠谱的大光头呢，是我家二师兄，你叫光头就行，反正他脸皮皮厚，不在乎。”
被叫做光头的师兄在一旁嘿嘿笑了两声，毫不在意。
格格目光转向鹿彦祖，笑了笑：“既然二师兄把你捡回来了，那就是缘分。看你也饿了吧？别傻站着了，既来之，则安之，一起用饭吧。”她说着，很是自然地指了指屋里那张摆了好几样家常菜式的方桌，态度自然而亲和。
鹿彦祖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再次深深一揖：“多谢格格姑娘，多谢仙师收留。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行了行了，别文绉绉的了，酸得很。”光头修士不耐烦地打断他，自己率先大步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那木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伸手就抓起一个粗粮馒头，掰开大半，直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赶紧的，坐下吃！俺跑了一天，前胸贴后背了！”
格格也优雅地落座，虽不像她师兄那般豪放，但动作间也透着利落。她拿起筷子，目标明确地夹向那碟油光闪闪的卤肉，吃饭的速度竟一点也不慢。
鹿彦祖见状，最后那点拘谨也被强烈的饥饿感驱散了。他一天下来水米未进，早已饿得眼冒金星，此刻闻到近在咫尺的饭菜香味，胃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他不再客气，告罪一声便在桌旁坐下，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拿起碗筷便埋头吃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碗筷轻微碰撞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光头吃得最为酣畅淋漓，几乎是风卷残云，一口馒头一口肉，偶尔灌一口桌上的粗茶，发出满足的叹息。
格格虽吃得快，姿态却依旧保持着几分清雅，咀嚼无声，只是下筷的频率颇高。
而鹿彦祖则是实实在在的饿虎扑食。他起初还想维持一点餐桌礼仪的体面，但几口温暖实在的食物下肚，身体本能便彻底压倒了一切矜持。他吃得又快又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只觉得这辈子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饭菜，每一口都像是救命的甘霖。
三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
吃饱喝足，光头满足地拍了拍鼓胀的肚皮，粗壮的手指在油光发亮的头顶抹了一把，这才抬眼打量坐在对面的鹿彦祖。
“小子，”他声音洪亮，打破了饭后的宁静，“在河边我就注意你，普普通通的又没有灵根，跑这穷乡僻壤来干啥？那灵石矿脉岂是你能掺和的?外地的吧？”
鹿彦祖正捧着粗陶碗慢慢啜饮着最后一点茶水，闻言放下碗，略带惊讶地笑了笑：“仙师好眼力。不过…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本地的？”
光头闻言，哈哈一笑，下巴朝坐在一旁的格格一扬。
格格拿起桌上素净的布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才微笑着解释：“哪是什么眼力好，是我师兄。他本就是这镇子生，这镇子长的人。”她伸手指了指这间宽敞的堂屋，“这宅子，就是他的老家。”
光头点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嗯，根儿在这儿。爹娘虽不在了，也没留下啥亲戚，但隔个十年八年的，总得回来住几天。扫扫墓，看看老房子，闻闻这镇子里的味儿。”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牵绊。
“我小时候被师父收入门下，就是师兄一手带大的，”格格接过话头，声音柔和，“所以每次师兄回来，我也常跟着。这镇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他九成九都认得，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是生面孔。”
鹿彦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在下冒昧了。”他连忙拱手，“实不相瞒，我是与人约好了在此地相聚，对方还未到，我便先在镇上的‘客栈落脚等候。只是……”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窘迫，“没想到近日传闻附近发现了什么灵石矿脉，突然涌来大批修士，客栈紧俏得很。我一介凡人，正不知今夜该去哪里容身呢。”
光头听完鹿彦祖的遭遇，浓眉一挑，非但没嫌弃，反而又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屋瓦：“我当多大个事儿呢！就为个遮风挡雨的破瓦片儿？”
他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地指向堂屋后面：“这老宅子，别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以前一大家子人住，现在嘛，就我俩偶尔回来落个脚，灰尘比人多！你小子要是不嫌晦气，待会儿自个儿去后头挑一间顺眼的住下！宽敞得很，打滚都成！”
鹿彦祖没想到对方如此豪爽，一时愣住，随即又是感激又是惶恐，连忙站起身，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有些干瘪的钱袋：“这多不好意思！萍水相逢，吃了一餐，岂能再白住？还请仙师收下些许银钱，聊表心意…”
“收起来收起来！”光头看都不看那钱袋，脸上露出近乎嫌弃的表情，蒲扇般的手掌在空中不耐烦地扇了扇，仿佛在驱赶一只讨嫌的苍蝇，“咱们修行之人，求的是大道长生，要这些黄白俗物有何用？能买来修为还是能买来痛快？揣着都嫌坠得慌！让你住你就住，再提钱，老子可真把你扔出去了！”
他的话语粗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痛快劲儿。
鹿彦祖握着钱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上感激与困惑交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仙师…萍水相逢，为何…为何如此相助？”
光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嘿然一笑，眼神在鹿彦祖身上扫了扫，说得格外简单直接：“没啥深奥缘由，就是看你小子顺眼！”
他顿了顿，神色稍正，继续说道：“不过也确实有事要托付。我们师兄妹明日天一亮就必须动身返回山门了。这次下山时间不短，师门传讯，有要事需处理，怕是短期内不会再回来。”
他指了指这间虽然宽敞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老宅，语气变得认真了些：“这宅子，根基其实不错，是我祖上留下的产业。只是年久失修，我看着也心疼。本想着这次回来好生修缮一番，但师命难违，时间紧迫，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目光落在鹿彦祖身上，带着诚恳的委托：“你正好要在此地等候朋友，若是方便，可否帮咱这个忙？留下来帮着监看这宅子的修缮工程。工匠我已经请镇上最好的，一应花费都由我来承担，与你无关。你只需每日过来督促进度，查验用料做工即可。等全部修缮妥当，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如何？”
鹿彦祖一听，心中顿时一动。这安排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他正需要一个合理且安全的理由留在镇上等待狐媚子，监修这宅子再合适不过，既有了落脚点，还能还了人情，他自然一口答应。
光头见他答应得爽快，脸上露出更加满意的笑容：“好！痛快！”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格格。格格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见师兄目光投来，心领神会，素手轻轻一拂桌面。只见微光一闪，一个沉甸甸的织锦钱袋便凭空出现在了桌上，袋口微微敞开，里面是白花花的官银和几锭更显贵气的金锞子，数量颇为可观。
光头用粗壮的手指将钱袋推向鹿彦祖面前，说道：“修缮的钱，我已经备好了。请的是镇上的老师傅，工钱料钱都大致算过，这里只多不少。你拿着，尽管用，该花的地方不必省，务必把活儿给我干扎实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豪爽：“等宅子彻底修葺完毕，若这袋子里还有剩余，不论多少，你都只管留下，当作你这段时间的辛苦费，或是日后行走的盘缠。咱们修行中人，这些俗物带着麻烦，你也不要推辞！”
鹿彦祖看着那袋金银，知道这不仅是修缮的费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心中感激，也不再矫情，郑重地将钱袋收起，拱手道：“仙师如此信任，鹿某定当竭尽所能，必不辜负所托！恭祝二位仙师一路顺风，山门诸事顺利。”
光头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这老宅，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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