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连着飘了数日的雪,终于歇了。
两驾乌篷马车从漱园驶出,沿着扫开的街道,往宫门口去。
车上装的行李并不多,所需的日常用物,目的地自然都有,却还是特意安排了两驾车。
车帘封得严实,前头车厢里只坐着季青妩,后架马车坐着几个丫鬟。
她是要去宫里接萧承的。等他议完事,两人便要一道北上。
只是想起长姐,青妩的心又沉了沉。那日晨起,长姐忽然就不见了,季府上下翻遍了,漱园也找了,没有半点影子。这些日子来,她便一直住在漱园等消息,只在前日抽了个空,去长芜苑里转了一圈。萧承瞧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只好松了口,答应带她北上散心,只是他一直很忙,直到今日才算空出时间。
马车行得稳,过了繁华的望春楼却慢了下来,最后竟完全停在街道中心。车夫勒紧缰绳,讶然地看着从街角、巷口涌出来的乞丐——一堆人蓬头垢面地,穿得破破烂烂,拿着棍棒,密密麻麻堵了半条街。
外头乌泱泱地嘈杂起来,两车里的人皆察觉了不对。原本散在路边的店家、行人见状,不知谁喊了句“是流民!要闹事了!快跑啊!”,人群顿时四散而走,尖叫声、叫骂声混在一起,好好的大街瞬间乱了。
“不好!”车夫猛地喝了声,正要扬鞭驱马,数支羽箭突然从前后两侧的屋顶、巷口射来,直直朝着车厢扎去。
“护着夫人!”一声暴喝从车侧传来,四处的护卫瞬间从暗处窜出,手持长刀,精准地将那些飞来的羽箭挡落在地。
“流民们”见一击未中,索性拉开阵仗,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护卫们边挥刀抵挡,边步步后退,将两架马车护得更紧。
混乱中,后头那架马车不顾一切地撞开拦路的人群,巧妙地贴向前车,两车车厢并靠在了一处。
这拼死护卫的举动,无疑向敌人昭示了真正的目标所在。领头的人当即吹了声哨子。
“在前车!拿下!”
攻击瞬间变得疯狂而集中,无数伪装成乞丐的刺客,涌向季青妩的马车,箭也愈发密集。后车的丫鬟破窗而出,以肉身死死护住前车车厢,顷刻间便有人血溅当场,却还是拼着力气与厮杀的护卫撕开了一道短暂的口子,车夫当机立断扬鞭催马,车子骤然冲了出去。
霎时,人群中一道黑影手握长枪窜出来,车夫来不及惊呼,已被长枪没入胸膛。
“贼子敢尔!”近处的武婢与暗卫齐齐扑上,将黑影逼上了车顶。
黑影见状,也不再掩饰,仰天大笑一声,索性扬手一抓,扯下脸上遮污的破布,随手丢去。寒风扑在他脸上,露出底下被划伤的皮肉,挂了彩的面庞仍难掩俊逸风流。
“程…小侯爷?!”近处一名护卫惊道,同时敛神更加握紧了手中兵器。
那人的头发有些凌乱,众人定睛看去,是许久未曾在京中露面的程浅墨。
程浅墨目的明确,似乎不顾安危,只取车厢。
他低吼一声,将全身气力集于枪尖,直戳去车厢心脏部位。众人又惊又急,一面挥刀斩杀着往前涌的刺客,一面拼命往车顶扑去截枪。
与此同时,一道更凌厉的枪风从其斜侧方袭来——程浅墨瞳孔骤缩,只觉喉间一阵刺骨的凉,眼睁睁看着那杆枪刺进了自己的喉咙,他不自觉抬手去抓握,霎时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淌。
他栽了下去,落在了街道上,他甚至没看清是谁出的手,视线已开始模糊,只双目圆睁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望向郡主府的方向。
萧承蓦地进到马车,惊见季青妩蜷坐在车厢角落、煞白着脸,一只手撑着车底,惊惶着扣动了鎏金镯子。
三根银针“咻”地激射而出,直指他心口。萧承没躲,甚至未曾蹙眉,只快步上前,蹲在女子面前。
贼首已死,外头那些刺客顿时没了主心骨,被赶过来的禁军层层围住,杀声渐渐弱了下去。
车内青妩半撑在地上,手心沁出许多汗,半天才回了神:“萧承?!”话音落下,就被裹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推得那银针又往深处扎了几分。
萧承紧紧搂住青妩,精神错乱般,语无伦次地一个劲儿道歉。
颤着手去捧她的脸,他像是无法确认她的完好,猩红的眼睛慌乱地、仔细检查她的腰腹和头发,胳膊和腿,而后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脸颊死死贴着她的发顶,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着,连着口齿都不清:“没事了…没事了…阿妩,不要怕…我在…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嘶哑至极,以至于青妩起初只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然而不过片刻,头顶蓦地传来闷声啜泣:“阿妩——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他抖得那样厉害,季青妩挣都挣不开,只好搂住了他脖子,借着这力道稍稍拉开了点距离,才不至于被他勒死。她手从后面抚着他后颈,摸了满手汗,“没事了,没事了。”
外头的事,自是不必萧承发话,二把手已迅速将残余刺客压了下去。不多时,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青妩回搂着萧承,暗暗叹了口气,这鎏金镯子里的银针,早被他淬了药性更重的麻药,说是这样才算防身。好家伙,此刻麻得他自己都辨不清怎么放血了。
回府的路上,萧承紧握青妩的手,眼皮打架,他硬挺挺靠在车壁、强撑着频繁眨眼,额头冷汗直冒,呼吸更是不稳,直到车驾驶回西山别院,他才安下心来,不堪重负昏睡过去。
青妩给他擦了汗,他手仍紧紧抓着她衣角。他年纪这样小,比她都小两岁,却满身疤。
北上的事,只能先缓一缓了。
冬日里,外头忽然风雨大作,暗夜里一盏灯晃个不停。
屋子里噼噼啪啪烧着火,宫尚欢支着下巴,像是出神许久,目光虚虚落在炭盆上。
“郡主,人已经安全送到。”
她闻声并未转过脸,只单手摆弄桌上的白玉茶盏,头低垂着,一绺长发散下来,被风卷着,轻轻嗯了声。
那黑衣男子见她漠然,忍不住继续道:“我们是否按原计划进行下一步?”
“不急——”
宫尚欢缓缓吐出一口气,撑着下巴抬眼。风呼啸着吹进来,半块儿青灰的炭被吹得通红,噼里啪啦响着。
“凌斩月,”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雨声和炭火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你跟了本宫几年了?”
黑衣男子听她久违地、清晰地叫自己,心头莫名一滞:“从…您十岁起,奴才就跟着您。如今已七年了。郡主…”
“七年。”宫尚欢眯着眼,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为本宫做了这么多事,你想要什么?”
凌斩月一怔,看着那团飘忽的炭火,微微晃了晃头,“郡主,”他重重叩头,“奴才为您做事,是奴才的本分,从来不敢要什么。奴才只求…郡主事事顺心,永展欢颜。”
宫尚欢静静看他片刻,良久,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朝着他,
“过来,本宫奖励你。”
喜欢楚腰清鬟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楚腰清鬟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