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认真:“父王常说呢,宗室中,像兄长这样踏实肯干的不多了。若是兄长愿意,我明日便向父王引荐,兄长,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何苦在别人手底下看人脸色?”
一家人?宫琅修沉默着。他仅仅只是认了宗,父王从来只当他是府里的一个影子,他有哪门子骨肉亲情。
宫尚欢决心要激一激他:“说句不好听的,同样私生子出身,那萧承明明就是个狗嫌人厌的,可如今却被萧镇庭那个老东西养得个佳公子似的,人人称颂,又混得个风风光光,人人追捧。再瞧瞧兄长你,好歹是皇家血脉,有祖宗荫庇,却还是受人欺压,就连萧伯梁都敢随便给你个闲职来恶心你。”
她停下来,一看宫琅修白了脸的模样,清楚他是又如以往那般愤懑了,也不多说了,转而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起身告辞。
宫尚欢一出门,脸上的笑意便收敛起来。一架简朴马车掐着点停在门口,周遭没有异样来报,她径直上了马车。
“郡主,还回吗?…郡马他…”
“自然。”宫尚欢看着车帘发呆。
车厢里默了片刻。
“季昭寰……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随行的丫鬟言辞恳切,“千真万确。她言行举止,全然是不知前事的模样。”
马车里再次陷入寂静,直到那沧桑声音再度响起:“呵……你可信?”
萧伯梁做事一向绝,一个曾刺杀他的女人,他会平白准许她安然无恙地回家过年?还带去了私宅?
她今日这趟来,一是为激宫琅修有所动作,二是故意放出风声,递个信号,好让他知道,她找过宫琅修了。
届时,若季昭寰真如她所料,忘记了所有却再次选择背弃……她倒要看看,萧伯梁会是何等滋味。
外面的天色愈发昏黄,像蒙了层旧纱。没多大功夫,雪花就飘了下来,起初是零星几点,眨眼便密了起来,一层一层,大雪纷飞,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埋进雪里。
墨迹山中天气变化多端,雪也下的早些,只是连下一夜的情形,却是少见。
季昭寰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她做梦,梦见萧伯梁在一座大殿里掐她。
梦里的大殿烛火通明,一身锦袍的萧伯梁眼神阴鸷、一身戾气,手指扣住她的下颌,笑得阴阴沉沉,“阿昭,你怎么还不死?”
那梦做得极真,萧伯梁冰凉的手好像锁链,缠在她脖颈上,收紧,再收紧。
她用力地去掰他的手指,掰不开,一时间自己倒先倒在这男人的身下。他突然眯了眉眼,有粗重的气息落在她头顶。他摸摸她纤细的脖子,复又伸出薄唇狠狠一口咬住。
血。
真痛,萧伯梁是属狗的。
“哈——”
昭寰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坐起身来,摸上脖子,竟已惊出一身冷汗。
好生奇怪,自己……是怕他么?昭寰一手撑在榻上,看着另一只手,没有血。
喘了几口气,方瞧见被褥滑到了腰侧,中衣领口也松松垮垮敞着,露出些雪白。她看一眼,倒没什么不妥,是睡相不好。
此时天光已大亮了,知书探身看她醒了,走进来,拿帕子给她擦额角的汗:“姑娘,清平来了。”
昭寰任由她伺候,也不必多问,是叫她做参谋去。
清平在门口候了不过一刻钟,正与守门的护卫交代着什么,一抹鹅黄自内门露出,进了视线。
目光随了去,女子身量高挑,体态丰盈却不盈一握,鹅黄绣袄是软烟罗的,轻柔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来,近了些,白皙的脸庞略施粉黛,面若桃花。身侧紧跟着的知书兜着件绣了暗花的大氅往她肩上披。
清平悄然垂了眸,上前行礼,比以往恭敬些,她在外等的时间不多,每次来都能赶上季姑娘刚醒。
一路来到萧伯梁的书房,昭寰下意识拢了拢领口,这次留了个心眼没有卸去大氅,手里也多了暖手炉。
屋内不似昨日暗,窗纸上透着雪后特有的亮堂。
“主子,大雪封山,粮车怕是难按时进来,几队在外的人马也得再等等。”底下人躬身回话,语气担忧,“依奴才看,主子不若先回京,这边的事……”
萧伯梁在看折子,见昭寰进来,目光扫过她裹得严实的大氅,落回折子上,“按原计划行事。”
底下人还想再劝,见自家主子面色冷淡,便再不敢进言,低头应了,躬身退下时,看见站在门边一脸思量的女子,略顿了顿脚步。季姑娘是他在嘉禾宫时一直在暗处守着的,此刻被季姑娘一瞥,竟生出几分窘迫来。
他稳着步子走过去,身子一矮,朝昭寰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腰弯得比方才对着萧伯梁时幅度大,几乎成了九十度。
昭寰原本看他便有几分犹疑,此刻没头没脑地过来,也不说话,上来就是一拜,倒让她有些慌。
她原就与人为善,此刻莫名尴尬地笑了两声,抬手虚扶了一下,也郑重地颔了首。
萧伯梁一看,嘴角不由得发出一声抽笑,两个人还对拜上了,他插进来,“善威,还不快滚?”
善威得了令,又一小揖,出门去了。
昭寰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却是垂了眼,将暖手炉攥得更紧了些。她想着方才这位善威壮士的话,大雪封山、粮车误期、人马滞留,她记得萧伯梁叫她来是为了打仗的,如今这些字眼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
“过来。”萧伯梁看昭寰半晌,浑厚的语气中带着些不耐。
昭寰依言走近,案几上摊着张舆图,上头标着“墨脊山”三个大字,有数条朱砂画的线纵横交错,看着倒像是行军的路线。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接着图幅被从对面扯去,萧伯梁卷着舆图,指了指几上的茶碗,“拿杯茶来。”
昭寰心情不算差,上前在茶瓯里略取了点茶水倒在杯里,斟得略满,往萧伯梁跟前推了一推。
萧伯梁一手接过,凌厉的眼风一扫,“这些是你上回退回来的卷宗。”他抬了抬下巴,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一个个砸进棋罐里:“你左手边那摞,是些私记。”
昭寰目光落下去,私记?她有些惊讶,事情这样紧急了,还有闲心看旧时卷宗吗?
“我们这是在墨脊山?”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心发问。
这个女人从来较少与他心平气和说话,向来是他逼她服软,两个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萧伯梁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持杯饮了一口,不急不缓地放下,好脾气地开口,“先看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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