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库房发现沉眠之蝶后,季青妩便换了个人。她不知道那暗匣里的是不是也叫沉眠之蝶,反正自那日以后,她便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可她依旧对萧承笑,依旧在夜深人静时被他拥入怀中,偶尔也会在他怀里撒娇。她甚至比从前更加温顺,仿佛真的忘却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只一心一意做他乖巧的未婚妻。
萧承是一直警惕的。
他向来警惕,尤其是对她的心思。她想什么、怕什么、计划什么,他总能从她细微的颤抖、躲闪的眼神、甚至是呼吸的节奏里窥见端倪。他想,或许他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可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在他身下不再紧绷,而是毫不掩饰地颤抖;她的喘息不再压抑,而是沉溺其中;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如今望着他时也会含着水光。
日子久了,他甚至偶尔会想,或许她真的从未发现过那瓶药,又或许……她发现了,却选择了原谅他。可他却没敢再踏入库房一步。
日子就这样甜蜜地过着,萧承从未想过奉原会传来那样的消息——兄长遇袭了。
想想不免觉得好笑。他那位兄长,最是谨慎,竟也会遭此变故。他难以置信,当即便要拉着阿妩去瞧瞧热闹,可阿妩觉着自己身份不妥。是了,对于与他一同现身这件事,她向来局促。说来都是他的错。
萧承踏入漱园西院时,他那位向来温润和气的兄长,此刻正一脸恹恹,胸上缠着绷带,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半倚在湘妃榻上,谁也不理的模样。
萧承倚在门框边,双臂抱胸,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目光在萧伯梁胸前的绷带上逡巡了一圈,慢悠悠道:兄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总教训旁人,说习武之人最忌疏忽大意?怎么今日自己倒先栽了跟头?
萧伯梁没有理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翻了一页手中的兵书。
萧承大步迈进内室,先是扫视了一圈,随后随手捞起案几上的茶盏,晃了晃里面已经冷透的茶水,连口热茶都没人奉上?兄长这里,未免太寒碜了些。
萧伯梁终于睁开眼睛看他:你很闲?
萧承笑笑,放下茶壶,转身行至榻前,逡巡着那处伤口:倒也不是很闲,只是听说兄长遇袭,特意来看看热闹。他顿了顿,怎么,兄长这副模样,莫不是真被我说中了?
他俯身凑近,压低嗓音,带着几分促狭:该不会……真是那位季家大小姐下的手吧?
萧伯梁触了触绷带边缘的血痕,忽的轻笑一声:仲阖,不如...你也死上一回?
萧承闻言,立刻直起身子:兄长说笑了,我与阿妩日子太平,哪用得上这个?说罢又安抚般朝兄长笑笑。
——想当初,还是他出的好主意。
那时局势正胶着着,没有丝毫进展。是他在纠缠季青妩时,从她只言片语中嗅到季昭寰的野心;也是他出的馊主意撺掇兄长去招惹那位季家大小姐,说什么美人计用得好,胜过千军万马;更是他亲手策划了那场假死。
萧承目光掠过兄长胸前的伤,忽然觉得那绷带缠得实在是敷衍,他正想调侃两句,却见萧伯梁从枕下捏出一片琉璃碎片,指尖轻轻一弹,便落在他膝头。
看看。萧伯梁抬眸,语气里竟添了几分委屈,你懂药理。
萧承的笑意倏地僵在脸上。
那片碎片薄如蝉翼,边缘锋利,其上还凝着琥珀色的斑痕。
他冷笑一声,眸中翻涌起隐忍的伤色与狠戾,猛地站起身来,兄长好好养伤,改日再来看你。
西山。
季青妩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此刻,她竟真的坐在驶离西山的马车里,身边是从前的贴身丫鬟夏萤。夏萤怕是受了惊吓,此刻正紧紧挨着她,手指攥着她的衣袖,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而驾车的……竟是杜玉衡。
她的前未婚夫。
季青妩垂下眼,轻拍夏萤的手。
她本以为会很难。
大概是她的乖顺发挥了作用,他便放松了警惕。
就像将春芽她们打发去了庄子上,他也没有丝毫怀疑,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询问都没有。
他似乎有些怕她。或者说,她想做任何事,他似乎都准许。随他如何反常,事到如今,她已不愿深究。
可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钝痛悄然蔓延。
是啊,她被困太久了。久到连重获自由都成了难以适应的事。此刻,她只想离开,离西山越远越好,离萧承越远越好。
她没有带走。
萧承站在库房中,手里死死攥着那只琉璃瓶。他盯着瓶中澄澈的液体,倒影里的眸色一寸寸沉向深渊。
她没有带走。
为什么不带走?
她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她知情还是…不知情?
她为什么将这东西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吵不闹?为什么连质问都没有?
难道只有他一人困在原地?
如今,他还该装作不知情吗?
奉原推门进来时,库房内一片狼藉。关公像前的锦缎被扯落,暗匣大敞着,而萧承静静立在其中,指节泛白地攥着那只琉璃瓶,仿佛攥着什么可笑的罪证。
主子......奉原喉头滚动,迟疑着唤了一声。
萧承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仍胶着在那瓶中晃荡的药液上,只觉得凉。她竟这么快就走了——快得像一场来不及收网的梦,只留给他掌心这只空落落的琉璃瓶。
主子,奉原立在门口,垂眸道,我们的人一直跟着。
顿了顿,他又连忙补充:等忙完这阵,属下亲自去——
我去。萧承还是静立着,摩挲着那只瓶子。
主子,万万不可。奉原猛地抬起头,近来八王那边动作频繁,大公子伤势未愈,您如何能分神?
萧承缓缓扫视着遍地狼藉,目光掠过关公像上被扯乱的红绸,忽然低笑一声:“这里——”
主子!奉原厉声打断,目光沉沉扫过神像,慎言。
室内一时静得可怕。良久,萧承松开手指,任由琉璃瓶坠落在地,药液溅了满地。
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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