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陷入寂静,只剩下江风在耳边叫嚣。
她说完,杜玉衡轻轻颔首,温声道:“季小姐心细如发,观察入微,请继续。”
“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青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是有人想偷换贡品,必定是对账目做了手脚。那么,此人不但对库房管理十分清楚,对府内签字流程也了如指掌。”
段云舒立刻出声委托,语气郑重:“沈小姐,烦请查验所有涉及季大人的账目字迹。”说罢他便低下头去,默然地开始研墨。他准备重新批注原先那些文书。
季青妩看着这位准姐夫低头研着墨,看着父亲批注的文书,眼眶忍不住泛红。不知此刻狱中的父亲是否有足够的衣食,狱卒是否会苛待这位兢兢业业的老臣。
用罢晚膳,众人各自抱了些卷宗回了舱房。
季青妩心事重重,在灯下看到三更天,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而寂静的主舱厅内,杜玉衡依旧独坐。烛火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眼前这桩案子,这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所涉之人位高权重,正如父亲交代过他的不可妄动,一切需小心谨慎,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轻轻拿起那本账册,脑海中浮现出季青妩专注翻看账册的模样。他何尝不是看着她混上船的呢?
“季青妩……”他轻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舱房内久久回荡。
翌日季青妩来到舱厅时,案几上账册堆成的小山更高了。
而杜玉衡正在勾画着什么;段云舒正在查验印章的真伪;沈黛南一边挠头,一边低声念叨着。
“青妩你看看。”沈黛南见她来了,推过去一本账册,“近三个月短少的香料,运输路线皆经过爪沟湾。”
“这地方志上记载,爪沟湾遍布暗礁。上个月还有两艘货船在此沉没。但奇怪的是,失踪人员的抚恤金至今未发放。”段云舒也说。
季青妩昨夜也看出些线索,“或许该先查查这几艘沉船的相关记录。”她从怀中抽出水文图,翻到其中一页,“你们看,这几艘沉船皆是在大潮之日出航,但根据地方志上记载,那几日本该是小潮!也就是说,有人在出航日志上作假。”
舱厅一时陷入寂静。作假?为何用这般拙劣的手法呢?是背后之人手法通天,认为不会有人再查此案?
杜玉衡将一宣纸团起,扔进了炭盆中,火光一闪,纸团灰飞烟灭。
夜深人静。
青妩辗转难眠去船舱吹风,在船头遇上了沈黛南。
“青妩!”沈黛南一把拉住她,“不对劲,我们这船怎么靠岸了?”
她指着港埠上的“良”字石碑,“行程里根本没有良州这一站,是谁下令停靠的?而且你听,岸上太安静了,不像个正经码头。”
季青妩看着岸上零星的灯火,心中闪现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戴南,我们是否想得太复杂了?或许他们篡改的不是日期,而是……航行路线?”
沈黛南眼睛一亮,立刻接道:“或者那沉船地点,根本不在爪沟湾?外邦惯例用褚体书写,但漕运账目用的是通行体……是有人将贡品账目,混进了漕运册里!”
青妩转头就往舱里走,“戴南,沈大人以前教过你怎么辨别字迹真伪吗?”
舱厅里,沈黛南从随身的布袋里倒出一堆精巧的工具,笑嘻嘻道:“这是西域传来的现形粉,还是我偷拿我爹的。”说着,她将粉撒在纸张上,“这粉能够让原先的笔迹显形。”
不过片刻功夫,案卷上果然慢慢透出另一层字迹的轮廓。
两人凑近细看时,其中一个印章引起了注意。印章“良州府”的“良”字缺了一角,但明显看得出是个“良”字。
沈黛南的手微微发抖,“三年前曾有令,所有缺角不全的印章皆须废弃换新,因而这是三年前废止的旧印!”
两人相视一眼,她们抓住了关键线索。
青妩又将父亲标记过的水文图铺开,指着一条航线,“你看,从良州旧港绕行,货船能缩短三日航程。”
她们俨然已推演出整条暗线!
沈黛南握紧季青妩的手,“咱们既已到了良州,杜大人他们说不定也料到了这层?”
话不多说,两人立时朝着杜玉衡所在的舱房而去。
“杜大人?您歇下了吗?”青妩轻轻叩响了舱门,不可避免地触到了门上的一片湿痕。
那湿痕实在黏腻,还带着一丝腥气,她心下觉得不对劲,顾不上许多,与沈黛南合力推开了门。
舱内景象实在骇人——
杜玉衡半靠在榻前,低垂着头。他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抬起眼皮,“快……躲……起……来……”
这几个字他咬得支离破碎,又如同鼓点般掷地有声,几乎让人本能地心生恐惧。
“杜大人!”二人上前一步,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别过来——!”
杜玉衡试图阻止。
然而,已经太晚了。话音落下的瞬间,船身一晃,舱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将整个房间包围。
杜玉衡的声音再次响起,“水下有——”
话音刚起,一支利箭就从对面的木窗贯穿进来,钉在了他身旁。
“快!关窗锁门,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杜玉衡在利箭飞来的瞬间,用尽力气大喊道。
青妩一扭头,果然看见一名黑衣人正击打着窗棂,打算翻窗进来。
与此同时,从水上爬上来的人也正飞快绕向门口。
一时间,竟有种四面八方都有敌手的压迫感。
众人尚未喘匀,又是一支利箭飞进,擦着季青妩的衣袖飞过去,钉在了屏风上。
“戴南,快跑!”
季青妩刚从地上爬起,目光在房间内快速扫视,毫不犹豫地冲到杜玉衡身前,奋力搀起他便往外挪。
“季小姐,何苦…带上我?”
“别说话!”事关父亲,她怎么能看着案件的主理人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那黑衣人已然破窗而入,紧接着舱外传来刀剑撞击的铿锵声。
季青妩脚下一绊,被散落的杂物绊倒,惊呼的同时连带着杜玉衡一同朝地面跌去,眼看着就要砸在他的身躯之上。
电光火石间,一只染血的大手精准无比地、几乎是凶狠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从半空中拽了起来。
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出现在视线里,铁青着脸,布满阴鸷,一双桃花眼在此时微眯着,里头全是滔天的怒火与狠厉的死气。
“你就这么急着跟他死在一起?”
他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攥住她手腕的掌心剧烈颤抖。
“萧、萧承?你、你怎么在这?”
青妩愣愣地看着他,目光不受控制地一寸寸掠过他布满寒霜的脸。被攥疼的手腕明显酸胀,她艰难地去掰他的手,眼泪疼了出来:“……好疼、你…你放开!”
他听着她说话,一张脸冷得不像话,下颌线绷得发紧。
“季青妩,你胆子何时这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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