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宫墙内的梧桐叶片片枯黄，随风旋落，平添几分萧瑟。青鸾宫东配殿内却暖意融融，新得的六六紫云真炉静静置于静室一角，炉身隐有紫光流转，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与灵气。虞璎刚刚结束一次炼丹，正手捧那枚《灵籁初解》玉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模拟着某种音律节奏，灵台一片空明。
忽而，殿外传来挽秋略带诧异的声音：“才人，落霞苑阿史那美人前来拜访，已至宫门外。”
虞璎从沉思中回过神，微微蹙眉。阿史那云？她与自己素无往来，且以其目前尴尬的处境和略显尖锐的性子，此时来访，所为何事？心中虽疑，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淡道：“请美人进来，奉茶。”
片刻，阿史那云在宫女的引导下步入殿内。她依旧穿着神朝宫装，但细节处仍可见草原风格的影子，比如腰间束着的银质狼头腰带。数月宫廷生活的磋磨，似乎并未完全磨去她眉宇间的野性与倔强，反而让那双鹰眸更显锐利，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孤立无援。
“阿史那云见过璎才人。”她依着学来的规矩行礼，动作虽已标准，却仍带着几分生硬。
“美人不必多礼，请坐。”虞璎起身还礼，示意看座。拂冬奉上香茗。
两人寒暄几句，无非是些宫中日常、气候变化的闲话，气氛略显沉闷。阿史那云显然不擅长这种拐弯抹角的交流，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按捺不住，挥退了随侍的宫女（虞璎亦示意挽秋拂冬暂退），目光直视虞璎，开门见山：
“璎才人，我知你亦是爽快人，便不绕圈子了。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事相商。”她声音压低，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直率，“你我都知，在这神朝后宫，你出身上古八姓，却是旁系；我乃北狄之女，更是外族。那惠妃与她手下姬姓之人，眼高于顶，视我等如草芥，屡屡刁难。前几日御花园之事，想必才人也有所耳闻。”
虞璎静静听着，手中茶盏温热，面上不动声色：“美人言重了。宫中规矩森严，嬷嬷教导严厉，亦是分内之事。”
阿史那云见她反应平淡，有些着急，从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打开推到虞璎面前。盒内衬着柔软丝绸，躺着一支通体洁白无瑕、莹润生光的玉笛，笛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某种草原特有的瑞兽图案，灵气内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此乃我北狄王室珍藏的‘白玉灵笛’，以上古寒玉之心雕琢而成，吹奏时音色清越，有凝神静心、汇聚灵气之效，亦是一件不俗的音道天罡法器，含三十二重天罡禁制，珍贵非常。”阿史那云语气诚恳，“我知璎才人精通药道，近日对音律一道颇感兴趣，此物代表我的诚意。我希望……我们能联手。”
她目光灼灼：“在这深宫之中，独木难支。惠妃势大，若我们各自为战，迟早会被她们逐个击破。但若我们联手，你以妫姓背景和陛下青睐周旋，我以北狄身份……或许可能带来的些许不同价值，互为犄角，或可在这夹缝中争得一线生机，甚至……更多。”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香炉中青烟袅袅。虞璎的目光落在那支白玉灵笛上，确实是一件宝物，尤其对她初涉音律之道，大有裨益。阿史那云的提议，听起来也合情合理，结盟互助，似乎是弱势者最好的选择。
然而，虞璎的心却如同古井，波澜不惊。她轻轻将锦盒推回阿史那云面前，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
“美人的好意，虞璎心领了。这支玉笛，太过珍贵，恕我不能接受。”
“为何？”阿史那云急道，“难道璎才人觉得我阿史那云不配与你结盟？还是惧怕惠妃报复？”
“非也。”虞璎摇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她，“美人身份特殊，代表北狄与神朝和睦，陛下虽纳你入宫，其中深意，美人当比谁都清楚。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落霞苑，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若你我明面上往来过密，结为联盟，非但不能互助，反而会引火烧身，授人以柄，说我们‘成党勾结’，届时，恐怕陛下第一个容不下我们。”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我，不过是区区一个才人，人微言轻，家族亦非上等，自保尚且艰难，何谈与人结盟，共抗强敌？美人所言联手，目标太大，风险太高，非智者所为。”
阿史那云脸色渐渐发白，紧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失望：“难道……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吗？”
“非是任人宰割。”虞璎语气依旧平静，“在这深宫，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未必只有结盟一途。美人初来乍到，当务之急是学好规矩，安分守己，让陛下和宫中贵人看到你的顺服与价值，而非急于寻找盟友，引人注目。至于暗中……若遇实在难处，力所能及之处，虞璎或可暗中递句话，但也仅此而已。明面上，我们仍需保持距离，方是自保之道。”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阿史那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却冷静得可怕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虞璎说得有道理，但这般隐忍、这般算计，与她草原上直来直去的性子格格不入。
她沉默良久，最终默默收回了锦盒，站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带着疏离的倔强：“既如此……打扰璎才人了。今日之言，阿史那云记下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与落寞。
虞璎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她并非铁石心肠，也知阿史那云处境艰难。但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一时的同情与冲动，只会带来灭顶之灾。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仙机要争，不能轻易被卷入任何明确的阵营纷争。暗中留意，必要时稍施援手，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至于那支白玉灵笛……虞璎目光微闪，或许将来有机会，可以用其他方式等价交换过来。但现在，绝不是时候。她重新拿起《灵籁初解》玉简，心神沉入其中，继续追寻那玄妙的音律之道。外界的风波，终究要靠自身的实力去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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