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烽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收缩。
他看着桌上那本厚重的，散发着霉味的剪报册。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刚刚被他激活，代号【神机】的男人。
大脑，有那么零点一秒的空白。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电流般，从他的心底窜起！
他预想过【神机】会很强。
但他没想到，会强到这种地步！
从激活，到理解整个局势，再到找出最完美的应对方案，并付诸行动……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这已经不是分析师了。
这是怪物！
是一个人形的，拥有自我意识的超级计算机！
林烽的心跳在加速，但他的脸上，却在瞬间切换成了另一种表情。
一种混杂着愕然、惊喜，以及受宠若惊的狂喜。
“这……陈先生……这……这真是太感谢您了！”
他结结巴巴地，像个真的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幸运儿，对着陈默连连鞠躬。
“我……我还以为要在这里翻上三天三夜呢！您……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陈默只是冷淡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
他看了一眼林烽，又看了一眼那些被茶水浸泡的旧报纸，用一种档案管理员特有的，带着点书呆子气的刻板语气说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把这里弄得更乱。”
他顿了顿，似乎是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这个陈继武，只是个小角色。他当年的广告，基本都刊登在《申报》的第七版，常年和德国人的机械进口广告挤在一起，没什么价值。”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林烽，转身走回了自己工作的角落，继续整理那些旧报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林烽的心，却因为他这句看似平淡的话，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七版！
德国人！
没有价值！
这根本不是在评价那个什么古董商人陈继武！
这是【神机】在向他，向指挥官，进行第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情报汇报！
第七版，谐音“76号”！他在提醒自己，影佐龙一的这个任务，很可能与76号有关！
德国人！他在告诉自己，他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洞悉了“萤火虫计划”与德国的关联！
没有价值！他在断言，影佐龙一的这次试探，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注定会失败的阴谋！
林烽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他知道，陈默的这番话，此刻很可能已经被门外的监听设备，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但那又如何？
一个有些古怪、记性超群的图书管理员，对自己管理的资料了如指掌，顺便抱怨几句广告排版。
这，有任何问题吗？
没有！
这简直是天衣无缝！
林烽如获至宝般地，将那本剪报册紧紧抱在怀里。
他又对着陈默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先生，大恩不言谢！这点小意思，您务必收下，就当是我……我请您喝茶！”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法币，就要往陈默手里塞。
这是他的人设。
一个精于算计，懂得用小恩小惠拉拢人情的“汉奸”。
陈默猛地转过身，像是被侮辱了一般，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怒火。
“拿走！”
他低喝一声。
“我帮你，不是为了你的臭钱！我只是……只是看不得这些历史被人遗忘！”
他的反应，激烈，却又完全符合一个爱书如命的知识分子的形象。
林可怜巴巴地，收回了钱，脸上写满了尴尬。
“是，是，是我唐突了，陈先生您别生气。”
他抱着那本剪报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离开了这个阴冷的地下室。
当他走出档案室，重新回到地面时。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附着在他身上的视线，少了两道。
但剩下的，却更加专注。
林烽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图书馆。
他没有回家。
而是抱着那本足以改变战局的剪报册，径直走向了特高课总部。
他要回去“复命”。
他要看看，影佐龙一在看到这份“成果”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
特高课，课长办公室。
影佐龙一正端着一杯清茶，闭目养神。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由“犬舍”行动组送来的，关于林烽今天上午全部行动的监视报告。
报告很详细。
详细到林烽出门时，先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详细到他在路上，向日本巡逻队鞠躬的角度。
详细到他在图书馆门口，被守卫扔掉通行证后，那副卑微的模样。
影佐龙一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个林烽，就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蚂蚁，他自以为在自由地行动，却不知道，他的每一个轨迹，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他会在那个该死的档案室里，耗上整整一天，甚至两天。
然后，他会带着一身的疲惫和灰尘，拿着几张零散的报纸，来向自己复命。
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宽宏”地，给他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帮助”。
从而，进一步试探他，是否会利用这个机会，去接触什么不该接触的人。
计划，很完美。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影佐龙一连眼睛都没睁开。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特工。
“课长，林翻译回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嗯？
影佐龙一的眼皮，猛地一跳。
回来了？
这才过去多久？不到三个小时！
他从那个浩如烟海的档案室里回来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让他进来。”
林烽抱着那本厚厚的剪报册，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兴奋，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课长！”
他将那本剪报册，“啪”的一声，放在了影佐龙一的办公桌上。
“幸不辱命！您要的，关于陈继武的所有资料，我……我都找到了！”
影佐龙一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本剪报册。
册子很旧，封面都已破损，但里面的剪报，却被分门别类，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随手翻开一页。
上面，正是十年前《申报》上，关于陈继武古董行的广告，旁边还用红笔，标注出了日期和版面。
他再翻一页。
是另一份报纸上的新闻，报道了陈继武捐赠了一件古董给慈善机构。
他一连翻了十几页。
里面，几乎涵盖了那个年代，所有主流报纸上，与陈继-武有关的，哪怕是豆腐块大小的信息！
这……
这怎么可能？！
影佐龙一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林烽。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声音，冰冷，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质疑。
林烽的身体，立刻抖了一下，脸上的兴奋，瞬间变成了惶恐。
“课长……我……我是运气好……”
他结结巴巴地，将自己在图书馆的“奇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他把自己描述得愚蠢而笨拙，把那个叫陈默的图书管理员，描述成了一个性格古怪、脾气暴躁，但记忆力惊人，对资料了如指掌的“怪人”。
“……我……我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他的报纸上，他差点要打我。后来……后来他看我实在太笨了，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就……就直接从一个角落里，把这本册子扔给了我……”
林烽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影佐龙一的表情。
“课长，我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那个叫陈默的管理员，就是个书呆子，除了书，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本来还想给他点钱感谢他，结果还被他骂了一顿……”
影佐龙一静静地听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林烽的这番话，听起来……天衣无缝。
而且，与“犬舍”监视小组刚刚传回来的，关于档案室内情况的初步报告，完全吻合。
报告里确实提到了，林烽与一名管理员发生了“小冲突”，然后很快就拿到了资料。
巧合？
又是一个该死的巧合？！
一个对资料过目不忘的图书管理员，恰好整理过他需要的东西，又恰好被林烽这个笨蛋用一种愚蠢的方式给“触发”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影佐龙一的心中，那根怀疑的弦，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绷得更紧了！
他看着林烽那张写满了“快夸我”和“别罚我”的脸，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
这个林烽，真的是一个被幸运女神眷顾的……蠢货？
不。
绝不可能。
“幽灵”不会选择一个蠢货。
那么，问题，就出在那个图书管理员身上！
陈默。
影佐龙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冰冷的杀机。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拥有“超强记忆力”的怪人，会不会……才是“幽灵”安插的，另一条线？
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让林烽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
“林君，你做得很好。”
他拿起那本剪报册，满意地点了点头。
“非常好。”
“为了奖励你，我决定，给你放一天假。”
林烽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谢谢课长！谢谢课长！”
“去吧。”
影佐龙一挥了挥手。
林烽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退出了办公室。
在他身后，影佐龙一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内部号码。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我是影佐。”
“给我查一个人。”
“市立图书馆，档案管理员，陈默。”
“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从他出生那天起，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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