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法租界。
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的仓库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张世杰，代号“财神”，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泔水桶里那个只剩骨架的烧鸡旁，夹起一枚被油污包裹的蜡丸。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将蜡丸放在一块干净的布上，用酒精仔细擦拭干净，仿佛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指甲，轻轻地，将蜡丸捏开。
一张薄如蝉翼的锡纸，展现在他眼前。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钱庄已满，兵精粮足。下一步，动漕运，断其血脉！”
张世杰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长官的指令！
“钱庄已满”，他懂。这是指那笔从特高课手里骗来的，高达十倍利润的军火款，已经全部安全入库。
“幽灵小队”现在，不缺钱。
“兵精粮足”，他更懂。这意味着小队的初步磨合已经完成，随时可以执行下一阶段的任务。
而真正的核心，是最后那句——
动漕运，断其血脉！
漕运！
张世杰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如果说金融是城市的血液，那么漕运，就是维系上海这座巨大城市运转的大动脉！
尤其是苏州河沿线的内河航运，更是重中之重。
日军占领上海后，大量的军用物资、粮食、药品，都需要通过这些水路，从码头运往内陆的各个据点和军营。
一旦掐断这条大动脉，对日军的后勤补给，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长官这一步棋，太狠了！
也太准了！
直指日方的七寸！
可是，要动漕运，谈何容易？
张世杰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杜月笙。
这个名字，在上海滩，便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上海的黄包车夫、码头工人、漕运船夫，几乎都属于青帮的势力范围。而杜月笙，就是这个地下王国的无冕之王。
要控制漕运，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控制杜月笙。
这个念头，只在张世杰的脑海里停留了三秒钟。
便被他自己，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不行。
风险太高！
杜月笙这个人，牵扯的势力太广了。他不仅是青帮大佬，更是法租界的红人，与国民政府高层关系匪浅，甚至在英美等国都有自己的人脉。
动他，等于同时向法租界、国民政府，甚至是整个上海的旧势力宣战。
“幽灵小队”现在，还只是一支羽翼未丰的奇兵。
过早地暴露在所有聚光灯下，无异于自取灭亡。
长官的命令，是“动漕运”，而不是“动杜月笙”。
这其中，有巨大的操作空间。
张世杰走到墙边，拉开一幅巨大的上海水道分布图。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了苏州河的一段。
“我们不能一口吃成胖子，但可以先撕下一块肉来。”他低声自语，眼神变得锐利。
杜月笙是老虎，暂时不能碰。
但老虎手下，有无数的豺狼。
只要找准一只，打断它的腿，喂饱它的胃，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他的脑中，飞速地筛选着杜月笙手下的各个头目。
很快，一个目标，浮现了出来。
“跛脚虎”，黄锦荣。
此人是杜月笙手下的一员悍将，专管苏州河沿岸的码头运输。
为人贪财，好色，手段狠辣。因为早年跟人火拼，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因此得了“跛脚虎”这个外号。
别看他瘸，但在苏州河一带，他说一不二，手底下养着上百号亡命之徒，控制着近半的内河运力。
最关键的是，为了利益，这个跛脚虎什么都敢干。听说，他最近正背着杜月笙，偷偷和日本人做生意，帮他们运送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
这是一个突破口！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利用和收编的目标！
对付这种人，必须恩威并施，软硬兼施。
先要让他痛，让他怕。
然后再给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张世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属于“财神”的，精于算计的笑容。
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他拿出纸笔，开始飞快地书写起来，准备将自己的分析和建议，汇报给指挥官。
……
同一时间。
苏州河畔，一个名为“老虎滩”的码头。
这里是“跛脚虎”黄锦荣的地盘。
码头上，苦力们喊着号子，汗流浃背地搬运着货物。几个穿着黑褂，腰间鼓鼓囊囊的青帮混混，正一脸不耐地监视着。
“都他妈快点！耽误了黄爷的事，把你们一个个都扔进苏州河！”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猎枪，穿着粗布衣，满身乡土气息的青年，有些茫然地走进了码头。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眼神清澈而警惕，像一只误入城市的猎豹。
他叫林山，从关外的深山老林里出来，到上海来，只为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他手里拿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地址，四处打听，才找到了这里。
一个混混注意到了他，尤其是他背上那把老旧的猎枪。
“喂！乡巴佬！看什么看？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混混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林山，眼神充满了轻蔑和贪婪。
林山没有理他，只是拿着地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问道：“大哥，请问，这上面写的‘小柳巷十三号’，是在这附近吗？”
“小柳巷？”混混嗤笑一声，“早就拆了！这里现在是黄爷的地盘！”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山的包裹上：“来上海滩混，懂不懂规矩？孝敬黄爷的保护费，交了吗？”
另外两个混混，也围了上来，一脸不怀好意。
林山眉头一皱。
他常年在山林里跟野兽打交道，对危险有着最本能的直觉。
“我只是来找人，没钱。”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没钱？”领头的混混脸色一沉，伸手就去抢林山的包裹，“没钱就把你这个破包裹留下！还有这杆破枪！”
林山眼神一冷。
包裹里，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
就在那混混的手，即将碰到包裹的瞬间。
林山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不像话！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力量！
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那混混的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啊——！”那混混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都跪了下去。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同时扑了上来！
林山看都没看。
他右腿猛地抬起，一记干脆利落的侧踹，正中左边那个混混的胸口！
“砰！”
那人像一个破麻袋，直接倒飞出去三米多远，撞在一堆麻包上，当场昏死过去。
几乎是同时，他的身体微微一侧，躲过右边混混挥来的拳头，右手握拳，自下而上，一记朴实无华的上勾拳，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又是一声闷响！
那个混混两眼一翻，牙齿混着血沫飞出，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没了声息。
一秒钟。
只用了一秒钟。
三个手持武器的青帮打手，一个断手，两个昏死。
整个码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来自乡下的青年。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好身手。”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手里拄着一根镶金拐杖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正是跛脚虎，黄锦荣。
他看着地上哀嚎的手下，和那两个不省人事的废物，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露出了一丝欣赏的奇特光芒。
他走到林山面前，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小子，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林山握紧了拳头，全身戒备。
黄锦荣笑了，他用拐杖指了指地上的人，慢悠悠地说道：“在我的地盘，打了我的人。按规矩，是要把你沉江的。”
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黄某人爱才。你这身手，当个苦力太可惜了。”
黄锦荣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保你，在上海滩，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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