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深处，昏暗无光。
只有岩壁上零星镶嵌的萤石散发着惨淡的光芒，映照出嶙峋的怪石和矿工们麻木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粉味、汗臭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此起彼伏，混杂着监工偶尔响起的呵斥与鞭响，构成这矿坑底部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陆凡被分配到的区域，是丙七十三区公认的“硬骨头”——第七矿坑下层。这里的岩层异常坚硬，蕴含的“源晶”矿脉却相对稀疏，分布极不规律。往往耗费大半日力气，也只能敲下几块蕴含微弱能量的矿石，距离每日一百斤的定额遥遥无期。
许多被分配到此地的飞升者，往往撑不过半月，便会因无法完成定额而被鞭笞、克扣食水，最终耗尽法力，或伤重，或绝望地倒下，被拖走处理，不知所踪。
陆凡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上来就鼓动灵力，疯狂挥镐。他先是仔细观察了岩壁的结构，用手指感受不同区域的硬度差异，甚至用神识细细扫描——虽然在这里，神识也被那无处不在的“标记”严重压制，探查范围不足外界的百分之一，精度也大打折扣。
“天算”之心默默运转，结合有限的观察数据，开始分析岩层的最薄弱点，以及源晶矿脉可能的分布规律。
但这样做，效率依然太低。初来乍到，信息严重不足。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干瘦老者，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沾满矿尘的旧袍子，头发灰白，乱糟糟地束在脑后。他挥舞矿镐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慢吞吞的，落点也看似随意。但奇怪的是，他每一镐下去，总能恰到好处地崩下一大块岩石，而且其中往往就夹杂着一两块闪烁着微光的源晶矿石。
他身边堆积的矿石，明显比周围其他人要多出一截，而且他气息平稳，额头连汗珠都少见，显然并未耗费太多力气。
这与周围那些咬牙切齿、汗流浃背、甚至不惜动用本命真元来催动矿镐的飞升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凡注意到，有几个监工路过他身边时，眼神虽然依旧冷漠，却并未像催促其他人那样呵斥他，只是瞥一眼他身边的矿石堆，便径直走开。
“老油条……”
陆凡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这老者，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能在这残酷的矿场生存下来，并且似乎活得还算“轻松”，必然有其依仗——要么是隐藏了实力，要么就是掌握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在此地生存的“技巧”或“规则漏洞”。
接下来的几天，陆凡一边按照自己分析出的最佳点位进行开采，勉强维持着不被惩罚的底线产量，一边分出一部分心神，暗中观察那老者的行为模式。
他发现，老者不仅开采效率高，对监工的巡逻规律、交接班时间也了如指掌。他总能巧妙地避开监工视线最严厉的时段，在最“安全”的时候稍微休息。他甚至似乎能分辨出哪些区域的岩石“脾气”好些，哪些区域的岩石特别“顽固”。
这一日，陆凡刻意选择在老者附近区域作业。在一次挥镐时，他“不小心”用力过猛，镐尖划过岩壁，带起一溜火星，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朝着老者的方向崩飞过去。
那老者头也没回，握着矿镐的手腕似乎只是随意地一抖，镐柄精准地在那飞石上一点。飞石的去势顿时一偏，轻巧地落在旁边，连点灰尘都没多扬起。
老者这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浑浊的眼睛看了陆凡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后生，手脚稳当点，这地方，命是自己的。”
陆凡连忙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略显“憨厚”的笑容：“对不住，老丈，刚来没多久，手上没准头，惊扰您了。”
老者哼了一声，没再理会，继续慢吞吞地敲他的石头。
陆凡却不气馁，趁着监工走远的间隙，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老丈，我看您这手艺……真厉害。不像我们，拼死累活也完不成定额。”
老者眼皮都没抬：“熟能生巧罢了。”
“这怕不是‘熟’就能练出来的。”陆凡语气诚恳，“晚辈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几天。恳请老丈指点一二，若能活命，晚辈必有所报。”说着，他悄悄从怀里摸出半块下品灵石——这是他从下界带上来的存货，在此地虽不算珍贵，但对于这些被搜刮干净的矿奴来说，也是难得之物。
老者瞥了一眼那半块灵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最终还是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揣入怀中。
“看你小子还算懂事。”老者声音依旧沙哑，“告诉你也没什么。这挖矿，光靠蛮力不行，得用巧劲，还得懂‘听’。”
“听？”陆凡适时露出疑惑。
“嗯。”老者用镐尖点了点岩壁，“这石头，跟人一样，有脉络，有节点。找到脉络节点，轻轻一撬，比你在那硬疙瘩上砸半天都管用。至于怎么找……你得‘听’。用你的灵力，不是去硬冲，而是像水一样渗进去，感受岩石内部灵气的细微流动。源晶矿脉所在，灵气流动必有异常。当然，这需要点神识天赋，还得耐得住性子。”
陆凡心中恍然，这老者所说的，其实是一种极其精细的灵力微操和神识感应技巧，在此地神识被压制的情况下，难度更高。但一旦掌握，效率确实能大大提升。这绝非普通飞升者能轻易悟透的。
“多谢老丈指点！”陆凡拱手，脸上适当地露出感激之色。
老者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说。
但陆凡知道，这只是开始。这老者绝对知道更多。
又过了几日，陆凡凭借“天算”之心的辅助和超强的学习能力，很快掌握了老者所说的“听”矿技巧，开采效率显着提升，虽然依旧低调地控制在完成定额略多的水平，但已不像最初那般狼狈。
他时不时会“凑巧”帮老者挡开一次监工无理的刁难，或是“无意间”分给老者一点自己省下来的、味道相对好一点的干粮。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倒是多了几分难友般的默契。
这一晚，结束了一日的劳役，矿工们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简陋、拥挤、散发着恶臭的矿洞宿舍。大多数人倒头就睡，鼾声如雷，以恢复消耗殆尽的体力。
陆凡却悄无声息地挪到老者的铺位旁，递过去一个用干净树叶包裹的、他自己偷偷用微弱火系法术加热过的面饼。
老者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啃了一口，温热的口感让他僵硬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丝。
“后生，你心性不错，手段也灵活。”老者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在嘈杂的鼾声中几不可闻，“但你以为，学会了挖矿，就能在这里活下去？甚至……获得自由？”
陆凡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来了。他压低声音：“还请老丈明示。”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悲凉，他凑近陆凡，以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
“自由？呵……别做梦了。你以为我们这些飞升者是什么？是资粮！是这巡天司，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圈养起来，用来榨取‘源晶’和……‘本源’的资粮！”
陆凡瞳孔骤缩：“本源？”
“不错。”老者声音更沉，“那灵气里的‘标记’，你以为只是监视？它还在缓慢地汲取我们修炼出的本源力量，反哺这矿场，反哺上界！修为越高，被汲取的速度越快！所谓的完成劳役成为自由民，不过是换个方式被圈养，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这矿场，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我们，都是炉中之柴！”
老者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陆凡对此地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揭示了这上界飞升地，赤裸裸的、残酷到令人发指的真相！
陆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看着老者：“老丈您……”
老者惨然一笑，身上那股颓废的气息陡然一变，虽然依旧干瘦，却隐隐透出一股曾经属于强者的、如今却已残破的锋芒：“老夫墨渊，三千年前自‘玄黄大界’飞升于此……也曾是元婴巅峰，只差一步便可化神。”
“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靠着一点秘法，勉强吊着性命，延缓那‘标记’汲取速度的……老不死罢了。”
他看向陆凡，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你小子，是我这几百年来，见过的少数几个……身上还带着‘变数’气息的人。告诉你这些，是福是祸，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不再言语，转过身，蜷缩在冰冷的石铺上，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麻木的老矿工。
陆凡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资粮……熔炉……本源汲取……
这上界的真相，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
但，有黑暗，就有缝隙。有熔炉，就有……可能掀翻这熔炉的人！
他看着老者墨渊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元婴深处那缕与整个矿场格格不入的、温暖的下界本源气息，以及那沉寂却潜力无限的“天算”之心。
一条模糊的，充满危险，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道路，开始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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