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斯那句看着公允，实则毒辣无比的封赏提议，跟一张无形的大网一样，罩向了那个站在殿中的年轻人。
拒绝，是恃功自傲，不识抬举。
接受，是自断臂膀，自废武功。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李源逼入死角的，完美死局。
蒙恬的拳头，在袖中捏的死紧，他有心反驳，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因为李斯提出的封赏，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天恩浩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源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年轻人，在绝对的政治权谋面前，将如何应对。
在万众瞩目之下，李源动了。
他没有半分迟疑，缓缓出列，先是对着那含笑而立，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丞相李斯，深深一揖。
“多谢丞相大人美意。”
他的声音，平静如初，听不出半分被逼入绝境的窘迫。
李斯的眼角，微微一抽，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
随即，李源话锋猛然一转，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清亮又高亢！
“然，臣之志，不在土木，而在金石！”
“能为陛下修筑宫殿，是臣之荣幸。但，能为陛下打造一支征伐天下的无敌铁军，才是臣此生最大的夙愿！”
他转过身，面向王座之上，那个同样在审视着他的帝王，朗声说道：
“为报陛下厚恩，为安我大秦北疆！”
“臣，已为陛下心中那支无敌的‘铁甲军团’，制成蓝图一份！”
“请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铁甲军团？
那不是陛下在天工院，一时兴起所言吗？
这才几天功夫，他竟然已经制成了蓝图？
李斯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李源的意图，嬴政那略带一丝沙哑，却充满了急切跟渴望的声音，已经从王座之上传来！
“呈上来！”
“诺！”
中车府令赵高，立刻会意。
他快步走到李源面前，从其手中，接过了那卷，比之前在雁门关时，更加巨大，也更加沉重的巨大图卷。
几个内侍，合力上前。
那卷承载着一个时代所有幻想的，宏伟蓝图，在章台殿冰冷的金砖之上，缓缓展开！
轰！！！
当那跟天神战甲一样，充满了极致的暴力跟秩序之美的完整构想，呈现在众人面前时。
整个章台殿，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
蒙恬，这位沙场宿将，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如牛！
之前在雁门关，李源给他看的，只是草图。
而眼前的，是成品！是一幅包含了每一个结构, 每一个零件, 每一处细节的，完整的，最终蓝图！
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厚重装甲！
那从背后喷吐着烈焰的狰狞烟囱！
那挂载在手臂之上，比“天工壹号”更加小巧，却也更加致命的“臂载式连弩”！
还有那腿部，一个个复杂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被李源称之为“液压缓冲”的奇特结构！
它不再是一个构想。
它是一个，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图纸上站起来的，活生生的，战争神魔！
嬴政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急促。
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死死的，死死的，锁定着那张蓝图，好像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吸进去！
而李斯，在看到这张图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阳谋，在这份，完全不讲道理的，超越了时代，超越了所有人想象的“未来”面前。
被碾压的，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李源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殿之中，再次响起。
那声音，充满了无穷的自信跟力量，跟惊雷一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陛下请看！此甲若成，大秦人人皆可为霸王！”
他猛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王座！
“为成此事，为铸我大秦不朽之兵锋，臣不敢受关内侯之赏，更不敢就任将作大匠，尸位素餐！”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他今天真正的，也是唯一的诉求！
“臣！只求陛下，能让臣继续执掌天工院！”
“并恳请陛下，将少府之权，暂交于臣，以统筹天下资源，铸我大秦铁军！！”
...
静。
死一般的安静。
李源的话，像一枚枚钉子，狠狠的，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疯了！
这个年轻人，他真的疯了！
他竟然，放弃了封侯拜将的机会！
他想要的，不是个人的荣华富贵！
他想要的，竟然是...少府！
那掌管着帝国所有官方工坊, 所有矿山冶炼, 所有财政税收的，九卿之一，少府之权！
他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
王座之上，嬴政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被吓的，他是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他看着那张蓝图，又看了看殿中那个，目光灼灼，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年轻人。
一个比“统一六合”，更加宏大，更加疯狂的未来，在他的眼前，缓缓展开！
他缓缓的，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大秦丞相。
他看到了，在李斯那双曾经睿智深邃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对“规矩”跟“秩序”的，固执的坚守。
稳定。
李斯想要的，是稳定。
而他嬴政，和李源一样，想要的，是未来！是前进！是那永无止境的，征服！
嬴政，做出了决断。
他缓缓的，从那至高无上的王座上，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
他没有走向李源。
而是，走到了李斯的面前。
他看着这位，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为他稳固了整个天下秩序的，左膀右臂。
他看着那张，此刻写满了不甘, 屈辱跟惊惧的，苍老的脸庞。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属于帝王的，冰冷的决绝。
他的声音，很沉，很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威严。
“丞相。”
“你的规矩，很好。”
“但是...”
嬴政顿了顿，目光，越过了李斯，望向了那无尽的远方。
“朕的帝国，需要前进！”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位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帝国宰相。
他猛的转身，面向满朝文武，面向整个天下，用他那宏大又充满了无上意志的声音，颁下了，那足以震动整个帝国，开启一个全新时代的，雷霆旨意！
“传朕口谕！”
“少府令赵成，年迈体衰，德不配位，着即荣养，颐养天年！”
“其职...”
嬴政的手，猛的，指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身板挺直的年轻人！
“由左庶长李源，升任！”
“总领天下工造！凡少府所属之冶炼, 铸币, 税收, 山泽，皆由其节制！”
“天工院，即日起，正式列为少府第九司，赐名...‘天工司’！”
“钦此！！！”
雷霆旨意，响彻整个章台殿！
李源掌控少府，权势滔天！
李斯的阳谋，在这道不讲任何道理的皇权面前，被当众粉碎威信扫地。
他缓缓的，缓缓的，躬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退回了阴影之中。
没有人看到，在他那低垂的眼帘之下，所有的不甘跟屈辱，都已化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不死不休的怨毒。
他没有倒下。
他跟一头蛰伏的毒蛇一样，在等待着下一次，更致命的一击。
而此刻。
一个以“天工”为名的崭新政治力量，在无数旧势力的惊惧跟敌视中已然崛起。
朝堂之上，一场围绕技术,、利益和权力的全面战争，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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