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桀步出冰心堂，殿外残存的寒意裹挟着稀薄的晨光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重的阴霾。那一声棺椁中的脉动，如同鬼魅的跫音，依旧在他识海深处回荡，搅动着他原本趋于清晰的谋划。
（生耶？死耶？）
这疑问化作毒蛇，盘踞心头。他不能确定，更不敢赌。凌玄霜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哪怕她仅剩一缕残魂，一具尸身。
他没有返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径直走向王府西北角那片终年被不祥雾气笼罩的区域——噬魂井的所在。
哑仆必须处理。无论凌玄霜状态如何，这个失控的、与界外牵扯过深的棋子，都不能再留。让他自行领罚，是试探，也是清理。试探凌玄霜是否还有“注视”的能力，清理掉可能引爆的隐患。
噬魂井，并非真是一口井。而是一处深入地底、天然形成的寒煞裂隙，后被凌玄霜以阵法拘禁、改造，成了惩戒叛徒与罪奴的炼狱。井口被玄铁栅栏封住，仅容一人通过，其下深不见底，终年弥漫着能侵蚀神魂的黑色煞气。寻常人靠近，便觉头晕目眩，心神不宁，若被投入其中，不消片刻便会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当赫连桀来到噬魂井外围时，苏墨珩已经拖着瘫软如泥的哑仆等在那里。
苏墨珩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几乎透明，嘴唇不住地颤抖，看着赫连桀的眼神充满了畏惧与祈求。他手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白玉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哑仆则完全失了魂，双目空洞无神，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前襟，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毫无反应。
“赫连…赫连哥哥…”苏墨珩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来，“哑仆他…他毕竟是王爷早年收留的人，是否…是否等王爷…”
“等？”赫连桀打断他，声音冷得像井口溢出的寒气，“等什么？等他再次引动界外之物，将整个王府拖入万劫不复？”
他目光如冰锥，刺向苏墨珩：“还是说，苏弟弟觉得，如今王府已无主事之人，可以任由罪奴逍遥法外？”
苏墨珩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慌忙低下头：“不…不敢…墨珩不敢…”
赫连桀不再看他，视线转向那黑洞洞的井口，以及缭绕不散的黑色煞气。他能感觉到袖中石片传来轻微的抵触感，这噬魂井的气息，与石片传承的“噬之法则”似乎同源，却又被凌玄霜的力量扭曲，充满了混乱与痛苦。
（凌玄霜，你连惩戒之地，都打上了如此深刻的印记。）
他抬起手，指尖玄黑煞气萦绕，就要引动井口阵法，将哑仆投入其中。
就在这时——
“且慢。”
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自…冰心堂的方向？不，更近！仿佛就在身边！
赫连桀动作猛地一顿，霍然转头。苏墨珩更是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将玉盒扔出去。
只见哑仆腰间一枚毫不起眼的、如同冰屑凝结而成的玉佩，正散发出微弱的、与冰心堂棺椁脉动同源的幽蓝光芒。那声音，正是从玉佩中传出！
是凌玄霜的声音！虽然微弱，虽然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语调，那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绝不会错！
“王…王爷？！”苏墨珩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王爷！您…您还在！求王爷饶命！饶命啊！”
赫连桀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枚玉佩，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指节爆响。
（她果然…！）
玉佩上的幽蓝光芒微微闪烁，凌玄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冰嘲：“噬魂井…咳咳…还轮不到你来替他选择归宿，赫连桀。”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量，然后清晰地命令道：“苏墨珩。”
“臣…臣侍在！”苏墨珩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将哑仆…押入思过居最深处的‘寂灭寒潭’。”凌玄霜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锁住他的琵琶骨，每日…以冰髓针穿刺神魂三次。”
苏墨珩身体剧颤，寂灭寒潭！冰髓针！那都是比噬魂井更折磨人、更能缓慢摧毁神魂的酷刑！王爷这是…要让哑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是！臣侍遵命！”他不敢有丝毫违逆，连连叩首。
“至于你，赫连桀…”玉佩的光芒转向他，那无形的注视让赫连桀感到脊背生寒，“看来…本王‘死’得…还不够彻底，让你…还有闲心…替本王…清理门户？”
赫连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微微躬身，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硬：“臣侍不敢。只是界外之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哼…”玉佩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与嘲讽的冷哼，“你的‘噬之法则’…与那界外气息…倒是亲近。看好你袖中的石片…若让它…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噬魂井，便是你的…下一站。”
话音落下，玉佩上的幽蓝光芒骤然熄灭，恢复了之前毫不起眼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跪在地上的苏墨珩，和僵立原地的赫连桀，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凌玄霜，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依旧“看着”这里，掌控着这里！
苏墨珩连滚爬爬地起来，招呼远处不敢靠近的侍卫，将彻底昏死过去的哑仆拖走，执行那残酷的刑罚去了。他不敢再看赫连桀一眼，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上致命的麻烦。
赫连桀独自站在噬魂井畔，寒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凌玄霜最后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算计。
她不仅知道他袖中有石片，更知道石片与界外气息的关联！甚至…她在警告他！
（看好你的石片…）
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此刻的状态，究竟如何？这遍布王府的、如同她延伸触角般的“眼睛”和“耳朵”，还有多少？
赫连桀抬头，望向冰心堂的方向，目光深沉如夜。
冰棺依旧沉寂。
但王权的阴影，已如这噬魂井中弥漫的煞气，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他转身，默然离去。
脚步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布满无形蛛网的冰面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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