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采摘清心草归来,萧无涯心中便埋下了一颗疑虑的种子。清虚道长关于魔气危害的那番告诫言犹在耳,严厉而清晰,但道长自身行为的矛盾之处,却像是一道隐秘的裂纹,让他窥见了平静表面下可能存在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他依旧每日修行,诵《静心咒》,练修改后的《养气诀》,喝那散发着苦涩清香的汤药。体内的弑神剑胚似乎也安分了些许,但那如影随形的沉重与偶尔划过的尖锐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潜藏的危机。他对道长的信任未曾动摇,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亟待解答的困惑。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融地洒在清风观的小院里,驱散了山林间的些许寒意。清虚道长将一柄略显陈旧、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桃木剑递给了萧无涯。
“今日起,除吐纳养气外,再加一门功课。”清虚的声音平静无波,“练剑。”
萧无涯接过桃木剑。剑身不长,重量适中,入手微温,木质纹理清晰可见,透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木香气。他有些好奇地挥动了两下,并无甚奇特之感。
“此非杀戮之器,乃镇邪安神之物。”清虚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桃者,五木之精,亦称仙木,自古便能厌服邪气,制百鬼。你心蕴煞气,躁动时易引外邪,持此剑修炼,可助你宁定心神,外御不祥。”
他并未提及的是,这柄桃木剑并非寻常桃木所制,其木质取自苍岚山深处一株受过雷击却依旧存活百年老桃树的心材,本身便蕴含着一丝极微弱的纯阳雷霆之气,经他多年以自身温和法力蕴养,已初具灵性,对阴煞之气尤为敏感。
“我先教你一套最基本的辟邪剑式,重在姿态与意念,而非杀伤。”清虚说着,取过另一柄相似的桃木剑,在小院中缓缓起势。
他的动作舒缓而流畅,每一个劈、刺、撩、格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似乎并非在演练剑法,而是在进行一种古老的仪式,牵引着周遭的气息也随之变得沉静肃穆。阳光透过他舞动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无涯凝神观看,努力记下每一个动作。他发现这套剑式确实极为简单,甚至有些枯燥,更注重步伐的稳健和手臂的舒展,并无任何花哨之处。
清虚演示三遍后,便让萧无涯自行练习。
“意随剑走,心守中正。不必追求速度与力量,感受剑身划破空气的轨迹,想象其荡涤污秽、守护己身的意境。”道长在一旁盘膝坐下,闭目养神,偶尔开口提点一两句要领。
萧无涯依言而行。起初,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动作,桃木剑在他手中显得有些笨拙。但渐渐地,随着一遍遍的练习,他开始尝试放松身体,将心神沉浸到道长所说的“意境”之中。
他调整呼吸,与动作相合。挥剑时,想象着驱散周围的阴冷;格挡时,想象着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奇妙的是,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这桃木剑确实有些特异,他感到挥舞之间,心口那始终盘踞的沉重煞气,似乎真的被引动得略微平顺了一丝,不再那么滞涩压抑。
日复一日,练剑成了萧无涯新的功课。他从最初的生疏,慢慢变得熟练,动作也渐渐有了几分清虚所演示的那种沉静韵味。他对桃木剑也愈发熟悉,那温润的触感几乎成了他手掌的延伸。
然而,他体内终究是藏着连清虚都深感棘手的弑神剑胚。那煞气虽被压制,却如同休眠的火山,并非死物。
这日傍晚,夕阳西下,天边云彩被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萧无涯仍在院中练习辟邪剑式,清虚则在观内准备晚课。
一套剑式练至尾声,萧无涯深吸一口气,准备收势而立。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院门外的山林边缘,草丛一阵窸窣晃动,一只灰毛野兔受惊般猛地窜出,大概是觅食忘了时间,慌不择路地竟朝着清风观敞开的院门冲来。这本是山间寻常景象,那野兔眼中也只有惊恐,并无恶意。
但就在野兔四蹄腾空,即将跃过院门槛的那一刹那——
萧无涯心口猛地一悸!那股沉静的煞气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仿佛被外物的突然靠近所惊扰,又像是被生灵的气息所刺激,爆发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排斥外物的本能!
“呃!”萧无涯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冰冷锐利的气息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握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紧!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身体几乎是本能地随着煞气的躁动而动,即将收势的桃木剑下意识地朝着院门方向一横,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桃木剑横亘于身前的那一刻,异象突现!
只见那柄原本黯淡无光的桃木剑身之上,毫无预兆地骤然爆起一层柔和却异常明亮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正、祥和、而又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镇守力量。
光芒如水波般流淌过剑身,旋即凝聚于剑刃之处,微微吞吐。
“砰!”
一声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般的脆响。
那只仓皇冲来的野兔,在即将撞上那淡金色光芒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猛地击中,又像是被某种极度恐惧的事物所惊吓,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哀鸣,整个身体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了两圈,重重摔在院门外的草地上,挣扎了两下,便吓得四肢发软,瘫伏在地,瑟瑟发抖,再不敢向前半步。
而萧无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柄仍在散发着淡淡金芒的桃木剑,感受到剑身传递来的一股温热感,以及一种奇特的、仿佛与自身心跳隐隐共鸣的微弱脉动。心口那躁动的煞气,在桃木剑发光的同时,竟像是被安抚下去一般,迅速恢复了沉寂。
刚才那是什么?剑……自己发光了?还弹飞了一只兔子?
观内的清虚显然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动,身影一闪,已出现在院中。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萧无涯手中那柄兀自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桃木剑上,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惊讶,有了然,还有一丝极其深沉的凝重。
他快步走到院门口,看了一眼外面那只吓瘫了的野兔,确认其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随后,他挥手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那小兽送远了些,让它得以踉跄着逃入山林。
做完这一切,清虚才转身回到萧无涯面前。此时,桃木剑上的金光已然渐渐敛去,恢复了原本朴实无华的模样,只是握在手中,似乎比平时更温暖了一些。
萧无涯抬头望着道长,脸上满是惊疑不定:“道长,刚才……刚才这剑……”
清虚沉默地注视了他片刻,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桃木剑,缓缓开口道:“无涯,不必惊慌。”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此乃吉兆。”清虚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温热的桃木剑身,“这说明,这柄桃木剑,已初步认可了你,愿与你气息相连。”
“认可我?”萧无涯更加困惑了,“可是,它刚才……”
“桃木通灵,尤善护主。”清虚打断了他的疑问,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方才那野兔虽是无心,但其仓促间带来的山林野气,或许触动了你体内本就需时刻安抚的煞气,引得气机微乱。桃木剑感应到你心绪波动与气机变化,自发护主,荡开外扰,安定内气。这层微光,便是其蕴藏的辟邪之力被激发的表象。”
他看向萧无涯,目光深沉:“看来,这些时日的修行,你之心性与气息,已能与这柄剑隐隐相合。它今日既愿护你,日后便会是你的助力,助你守持本心,抵御外邪侵扰。你要善加珍惜,勤加练习,勿负其灵性。”
这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将一切都归功于桃木剑自身的灵性和护主本能,巧妙地避开了萧无涯体内那最关键的、引动这一切的弑神剑胚煞气。
萧无涯听得似懂非懂。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桃木剑,指尖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温热。道长的解释似乎完美无缺,但他心底深处,却隐约觉得并非全然如此。刚才煞气骤然躁动的感觉如此清晰,桃木剑的反应更像是……一种对抗?或者说,是一种平衡?是桃木剑的镇邪之力,与他心口的煞气,在某种外因触发下,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与制衡?
他想起了采摘清心草时的疑问,道长对魔气的严厉警告与自身行为的矛盾。难道这桃木剑也是如此?道长只说其能辟外邪,安内神,却未明言这“内神”不安的根源,或许正是自己体内那极其危险的“魔”之煞气?
清虚看着陷入沉思的萧无涯,知他心中必有疑虑,但有些真相,此刻远非告知的时机。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记住今日之感。剑护持你,你亦需以心念持剑。心神宁定,则剑光自敛;心绪动荡,则易引动其力。其中分寸,需你日后自行慢慢体会。”
萧无涯抬起头,望着道长那深邃平静的眼眸,最终将所有的疑问暂时压回心底。他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是,道长。弟子记住了。”
此后,萧无涯练剑更加勤勉。他反复回味着那日桃木剑发光的感觉,尝试在练习时更专注地凝聚心神,去感受那剑身之中似乎蕴藏的力量。虽然那淡金色的光芒再未轻易出现,但他确实感觉到,持剑修炼时,心绪更容易沉静下来,对体内煞气的感知也似乎敏锐了一分。
而那柄看似普通的桃木剑,在他手中,也仿佛真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它不再仅仅是一件练习的工具,更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一个与他共享着某个沉重秘密的伙伴。
清风观的夕阳下,孩童持剑的身影日渐稳健。
桃木微光,乍现即隐。
却悄然照见了前路的一丝微光,也映出了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更多谜团。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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