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合拢后，洞穴里那种被凝视的压迫感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像潮湿的空气一样，沉甸甸地附着在每一寸空间。老刀依旧趴在地上，维持着摔倒后的狼狈姿态，直到确认陈静短时间内不会再返回，才缓缓动了动几乎僵硬的四肢。
膝盖和手肘传来真实的刺痛，刚才那一下为了逼真，他确实摔得不轻。但比起身体的疼痛，心理上的重压更让他喘不过气。陈静最后那个扫视的眼神，冰冷、锐利，仿佛已经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她不再说话，不再警告，这种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不安。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冰冷的岩壁，大口呼吸着带着霉味和残余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幽深的杂物堆阴影。那个短暂的、细微的动静，以及陈静异常在意的反应，都像钩子一样抓挠着他的心。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是另一个囚徒？是监控设备的中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他现在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刚才的试探已经打草惊蛇，陈静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点。任何针对那片区域的直接行动，都可能招致立刻的、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的视线转向石床上依旧沉睡的苏婉。绿色的指示灯像鬼火一样稳定地亮着。陈静说那腕带是“庇护”，是维持她“安宁”的装置。老刀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更可能是一个强效的、持续释放镇静或精神控制药物的装置，同时也是一个精密的生命体征和神经活动监测器。苏婉的“平静”，是化学枷锁和生物监控共同作用的结果。
如何才能打破这个枷锁？直接破坏腕带？风险太大，且不知道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或许……可以从药物的来源入手？
老刀回想起陈静日常的行为模式。她每次进来“治疗”或“检查”，都会携带那个精致的药箱。药箱里的药品和器械，是她实施控制的核心工具。她会不会有疏忽的时候？会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那些药物？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陈静再谨慎，也需要补充物资。那些药物、注射器、甚至维系苏婉生命的营养剂，不可能凭空产生。它们一定来自暗门之后的世界。而补充物资的过程，或许会存在短暂的空隙或混乱。
另外，陈静似乎对维持这个洞穴的“洁净”和“秩序”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她每次离开前，都会仔细检查，带走所有“污染物”。那么，生活垃圾呢？比如，用过的空药瓶、废弃的包装、甚至……排泄物？这些东西是如何处理的？是否有固定的清理周期和通道？
老刀的心脏微微加速。如果能找到物资输送或垃圾清理的通道，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漏洞，也可能成为一线生机。
他需要更耐心、更细致地观察。观察陈静每一次进出的细节，观察这个洞穴内任何微小的变化。
接下来的几天，老刀彻底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和试探行为。他表现得异常“温顺”和“配合”。陈静送来水和食物时，他安静地接过，缓慢地进食。陈静为他检查伤口、更换敷料时，他一动不动，眼神空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甚至刻意减少了活动，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岩壁下，闭目养神，或者目光呆滞地望着虚空，完全符合一个被药物和处境彻底压垮、放弃抵抗的囚徒形象。
他像一块石头，沉入水底，尽可能不激起任何涟漪。
陈静对他的变化似乎乐见其成。她依旧每天出现，进行例行检查，但停留的时间变短了，话语也更简洁，更多的是观察和记录。她看向老刀的眼神中，那种审视和计算的意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于“满意”的平静。仿佛在她看来，老刀终于进入了“稳定期”，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等待最终“净化”的样本。
这种“平静”给了老刀暗中观察的机会。
他注意到，陈静每次带来的食物和饮水，都是用密封的、一次性的容器盛装。她离开时，会将这些空容器带走。而处理他和苏婉排泄物的，是一个位于洞穴最深处角落的、类似简易马桶的装置，连接着一条通往岩壁深处的管道，有水流定期自动冲洗。陈静从不直接接触这些污物。
至于医疗废物，如用过的棉签、纱布、空安瓿瓶等，陈静会非常仔细地将它们分类放入不同的密封袋，然后带走。整个过程一丝不苟，不留任何痕迹。
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
然而，老刀并没有放弃。他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可能出现的、最微小的疏忽。
机会，出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时刻。
那天，陈静照例进来为苏婉进行“维持性输液”。她推着一个小巧的静脉输液泵，连接着苏婉腕带上的某个接口。在调整参数的时候，她需要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透明的药液。可能是动作稍快，或者是因为戴着无菌手套有些打滑，在将药瓶插入输液泵侧的卡槽时，一枚极小的、白色的药片，从她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滑落了出来。
药片非常小，比普通的药片要小一圈，颜色纯白，没有任何标记。它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陈静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输液泵的屏幕上，似乎没有察觉。
老刀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要立刻出声提醒，以表现自己的“顺从”和“无害”，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一个真正麻木的、意识涣散的人，会对这种细微的意外有反应吗？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呆滞的表情，目光涣散地望向别处，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陈静设置好参数，确认输液开始后，便直起身，开始收拾药箱。她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地面，目光在那片区域停留了半秒。老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似乎没有发现那枚颜色与地毯对比不明显的白色小药片，很快收回了目光，合上药箱，转身走向暗门。
暗门滑开，又合上。
洞穴里只剩下输液泵运行时极轻微的嗡嗡声。
老刀没有立刻行动。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等了足足有五分钟，确认陈静真的离开了，而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返回（通常她完成一次操作后，会间隔一段时间才再次进来）。
然后，他才像是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调整坐姿，目光“茫然”地扫过地面。他看到了那枚药片，它就躺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毯纤维里，像一个微小的白色贝壳。
他缓缓地、动作僵硬地向前探身，伸出手，不是直接去捡药片，而是仿佛只是想撑一下地面。他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那枚药片，然后像是捡起什么脏东西一样，用指尖将它捻了起来。
他拿着药片，凑到眼前，歪着头，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的、困惑的表情，仿佛在辨认这是什么奇怪的小石子。整个过程，他都演绎出一种低下的、懵懂的智力状态。
仔细观察，这药片确实没有任何标识，表面光滑。他不敢舔尝，也不敢捏碎，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在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刮下极其细微的一点粉末。他将这点粉末藏在指甲缝里，然后将药片本身，假装玩腻了，随手扔进了旁边岩壁的一道狭窄缝隙里。动作自然，像是随意丢弃一个无用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靠回岩壁，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段无意识的插曲。
但他心中却翻涌着波澜。这枚意外获得的药片，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它是什么药？是给苏婉用的？还是陈静自己服用的？无论是哪种，分析它的成分，都可能为了解陈静的控制手段打开一扇窗户。
然而，如何分析？他没有设备，没有知识。唯一的希望，或许在于……那个被隔绝的“林”，或者，杂物堆后面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如果他们曾经也是“样本”，或许会认得这种药？
但这意味着，他必须再次冒险去接触那片禁忌的区域，而且要用一种更隐蔽、更聪明的方式。
老刀看着自己指甲缝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白色粉末，感觉它重若千钧。这枚意外获得的药片，是危机，也是转机。它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可能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粒“石子”，投向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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