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推开家门的动作总是先停顿三秒，像动物在嗅探危险的气息。今天，空气中的酒精浓度比往常更高，还混杂着一种熟悉的、令人胃部紧缩的酸腐味——父亲又喝多了。
“现在才回来？”父亲的声音从昏暗的客厅角落传来，嘶哑而危险。
林逸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关上门，开始执行那套早已熟练的生存程序：放下书包，换鞋，目光低垂，尽量减少存在感。
“我跟你说话呢！”一个空酒瓶砸碎在他脚边，玻璃碎片四溅。
林逸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冷了下来。他熟悉这种前奏——酒精、愤怒、然后是不可避免的暴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今晚会比往常更糟。
“对不起，学校有点事。”他低声说，保持着那种精心练习过的、既不过于挑衅也不显得懦弱的语气。
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庞大。“学校有事？是不是又给我丢人现眼了？”
林逸没有回答。任何解释都只会火上浇油。他听着父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全身肌肉紧绷，准备承受第一击。
拳头落在腹部时，林逸咬紧牙关没有出声。这是他的第一条生存法则——不哭喊，不求饶，不给施暴者满足感。第二拳打在脸上，他尝到了血的铁锈味。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给我丢人！”父亲的辱骂伴随着拳脚落下，每一下都精准而熟练，避开会被外人看见的部位。
林逸蜷缩在地上，意识飘离身体，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场熟悉的暴行。这种抽离是他多年前学会的自我保护机制，让疼痛变得遥远，让羞辱变得模糊。
但今晚有些不同。当父亲的踢打暂时停歇，当那个男人喘着粗气准备下一轮施暴时，林逸的视线落在了茶几上的水果刀上。
一个陌生的念头闪过脑海：如果那把刀在我手里会怎样？
这个想法如此清晰而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兴奋的战栗感。
“看什么看？”父亲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是一脚踢来，“还敢瞪我？”
疼痛让林逸回过神来。他重新低下头，恢复那个顺从的姿态，但那个念头已经在心中生根发芽。
暴风雨最终过去了。父亲喘着粗气倒回沙发，很快发出鼾声。林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一瘸一拐地走向浴室。
镜中的少年有着淤青的眼角和破裂的嘴唇，但眼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一种冰冷的、几乎可以说是残忍的光芒在深处闪烁。
林逸仔细清洗伤口，动作机械而精确。热水冲刷过伤口时的刺痛感让他莫名感到清醒，甚至有一丝快意。他开始理解为什么父亲总是沉迷于暴力——那种对他人身体的掌控感，确实令人着迷。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恶心，却又无法摆脱。
?
第二天在学校，林逸发现自己以不同的方式看待周围的一切。
当看到一个瘦弱同学被推搡时，他不仅没有同情，反而有一种想要加入施暴方的冲动。当苏婉靠近他时，他不仅感到吸引力，还有一种想要掌控、甚至伤害的黑暗欲望。
这些念头让他恐惧，却又莫名兴奋。
课间休息时，林逸独自走到学校后院。一只流浪猫正在垃圾箱旁觅食，瘦骨嶙峋，怯生生地看着他。
正常情况下，林逸会感到同情，甚至可能会想办法帮助它。但今天，他感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冲动。
他慢慢靠近那只猫，看着它警惕地后退，耳朵贴平，发出嘶嘶的警告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这种让另一个生命恐惧的能力，这种掌控感。
林逸蹲下身，伸出手。猫犹豫着，似乎在想是否要信任这个人类。就在它的鼻子快要碰到他的手指时，林逸突然猛地一挥手，吓得它尖叫着逃开。
他站在原地，看着猫逃离的背影，心脏狂跳不止。一部分的他感到羞愧恶心，另一部分却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权力感而兴奋战栗。
“林逸？”苏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迅速收起表情，转身面对她：“没什么。只是透透气。”
苏婉担忧地看着他：“你脸上怎么了？又...”她没有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逸下意识地摸了下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摔了一跤。”他撒谎道，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冷静。
苏婉显然不相信，但没有追问。这种沉默的理解往常会让他感到温暖，今天却只让他烦躁。他突然有一种想要撕破她同情表情的冲动，想看看底下藏着什么样的恐惧。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后退一步，握紧拳头来控制自己。
“我得去上课了。”他生硬地说，转身离开，留下苏婉困惑地站在原地。
?
放学后，三人照例在仓库碰面。林逸异常沉默，坐在最远的角落，避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
“你还好吗？”林默最终问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关切。
“很好。”林逸的回答短促而尖锐。
苏婉拿出一盒创可贴：“我给你带了这些...可能用得上。”
若是往常，这份关怀会让林逸感到温暖。但今天，他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愤怒。为什么他们要假装关心？他们根本不懂他经历了什么，不懂他内心正在滋长的黑暗。
“我不需要。”他粗暴地说，推开苏婉的手。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苏婉吓了一跳，创可贴散落一地。三人之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林逸看着苏婉受伤的表情，突然有一种混合着快意和自责的复杂情绪。他想要道歉，却又想要更进一步地伤害她，看看她的底线在哪里。
这种内心的撕裂几乎让他发狂。
“我出去透透气。”他最终说道，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仓库。
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林逸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内心的风暴。但那些黑暗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诱惑着他向它们屈服。
他想起父亲施暴时的表情——那种混合着愤怒和满足的神情。多年来，他一直鄙视那种表情，但今晚，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能够理解甚至共鸣那种情绪。
远处传来年轻人的笑闹声。林逸看过去，是一群学生在街角嬉闹。其中一人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人，两人开始推搡，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若是往常，林逸会绕道而行，避免卷入麻烦。但今晚，他发现自己向那群人走去，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有问题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冷静得不像他自己。
那群人转过身，明显没想到会有人介入。林逸看着他们犹豫的表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他向前一步，重复道：“我说，有问题吗？”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承受暴力的少年，而是成为了暴力的化身。而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当那群人最终嘟囔着散开时，林逸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既感到羞愧，又感到一种扭曲的兴奋。
回到仓库时，苏婉和林默已经睡了。林逸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安睡的容颜，内心涌起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同样强烈的破坏欲。
他轻轻走到苏婉床边，注视着她沉睡的面容。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脖颈，感受那里脆弱的脉搏。
但在最后一刻，他收回了手，惊恐于自己的念头。
那一夜，林逸无法入睡。他坐在仓库门口，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一条路通向父亲那样的暴力和控制，另一条路则通向未知的、可能更加黑暗的方向。
而最令他恐惧的是，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会选择哪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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