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铺子里光线渐暗，周氏正准备收拾打烊，这个突然出现的、指名道姓要找沈清辞的陌生管事，让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绷紧。周氏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看向刚从后院走进来的女儿，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警惕。
沈清辞也听到了问话，她停下脚步，迅速打量了一下来人。对方衣着体面，举止有礼，但眼神里透着商人的精明，不像是寻常顾客。她稳住心神，上前一步，脸上露出得体的浅笑：“我就是沈清辞，这位管事找我有事？”
那管事见正主出来，脸上笑容更盛，拱手道：“原来这位就是沈姑娘，失敬失敬。鄙人姓钱，是镇上‘隆昌货栈’的管事。”他特意加重了“隆昌货栈”几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周氏瞬间变白的脸色。
又是“隆昌货栈”！几天前那个提议月结大单的“管事”刚被拒绝，这又来了一个！周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攥紧了围裙。
钱管事仿佛没看见周氏的异样，自顾自笑眯眯地说：“听闻姑娘手艺非凡，做的卤味独具特色，连醉仙楼都赞不绝口。我们货栈近日承接了一桩大生意，需要长期、大量供应品质上乘的卤味，作为往来客商的餐食和礼品。东家特意吩咐，要寻一家信得过的铺子合作。鄙人打听多日，觉得贵铺最为合适，故冒昧前来，想与姑娘谈谈这笔长期买卖。”
他的话说得客气又诱人，但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她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静：“钱管事过奖了。不知贵栈需要多大的量？如何合作法？”
“量嘛，自然不小。”钱管事伸出两根手指，“初步预计，每日至少需卤肉二十斤，卤豆干、卤蛋等各十斤以上。至于合作方式，”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我们货栈可预付三成定金，余款……按月结算，价格嘛，可比市价高出两成，如何？”
每日三十斤以上的量！预付定金！价格高出两成！这条件，对于任何一个小本经营的食铺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周氏在一旁听得呼吸都急促了，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脱口替女儿答应下来。
沈清辞的心却沉了下去。条件越优厚，陷阱可能越深。她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钱管事，隆昌货栈名号听着气派，但恕我孤陋寡闻，似乎未曾听闻镇上何时开了这样一家大货栈？不知栈房设在何处？主营哪些货物？”
钱管事似乎料到有此一问，从容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货栈是新开的，东家是外地来的大商户，栈房设在镇西头码头附近，主营南北杂货。正是开业在即，才急需备货。姑娘若是不信，明日可随鄙人去栈房一看便知。”
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实地考察都敢邀请，显得诚意十足。周氏已经有些动摇了，悄悄拉了拉女儿的衣角，小声道：“阿辞，要不……去看看？”
沈清辞心中念头飞转。对方这次有备而来，比上次那个试探的“管事”显得专业和“真实”许多。拒绝？可能会错过一个真正的机会，也显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答应？万一真是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然想起陆景珩的“守正出奇”。“守正”是根基，但“出奇”也需要胆识和判断。一味躲避不是办法，或许……可以有限度地接触一下，摸清对方底细？
想到这里，她有了决断，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为难的笑容：“钱管事，承蒙贵栈看得起，如此优厚的条件，实在令人心动。只是……”她话锋一转，“您也看到了，我们铺子小，人手有限，每日供应醉仙楼和一些老主顾已是勉强。一下子接下这么大的单子，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耽误了贵栈的大事反为不美。”
她既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摆出了实际的困难。
钱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产量问题。我们可派伙计每日来取货，不劳姑娘运送。而且，首批订货，我们可以只定十日的量，姑娘也好有时间调整准备。若合作愉快，再续订不迟。你看如何？”
对方退了一步，显得更加通情达理。周氏已经急得不行，恨不得替女儿点头。
沈清辞知道，再推脱就显得刻意了。她点点头：“既然钱管事如此有诚意，那我们便试试。不过，初次合作，按我们小店的规矩，需得现款现货，恕不接受月结。十日的量，我们可以尽力筹措。价格就按市价，无需加价。钱管事若同意，明日可带定金和详细货单过来，我们立个字据，后日便可开始供货。”
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现款现货，这是底线；量力而行，先试做十日；价格公允，不贪便宜。这既表达了合作意愿，又划清了安全边界。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没料到沈清辞如此谨慎且有条理。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姑娘是爽快人，就依姑娘所言！明日辰时，鄙人带定金和货单再来拜访！”
送走钱管事，周氏立刻关上门，激动地抓住女儿的手：“阿辞！一天二十斤肉啊！还有豆干鸡蛋！这得赚多少钱啊！你咋还不一口答应呢？还只要市价？”
沈厚德也从后院过来，听了事情经过，也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担忧：“阿辞，这……这靠谱吗？咋感觉心里不踏实呢？”
沈清辞看着兴奋的母亲和担忧的父亲，冷静地分析：“爹，娘，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条件太好了，好得让人害怕。咱们不能贪心，得稳扎稳打。现款现货是咱们的护身符，万一有问题，损失也有限。先做十天看看，是骡子是马，遛遛就知道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而且，我明天正好可以去看看那个‘隆昌货栈’，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做的局！”
周氏和沈厚德听了女儿的分析，也觉得在理，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但那份对“大生意”的期盼和隐隐的不安，依旧交织在心头。
这一夜，沈家小院注定又不平静。周氏翻来覆去，脑子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既憧憬着大笔进账，又担心是场空欢喜。沈厚德则蹲在院里抽旱烟，眉头紧锁，默默祈祷千万别是陷阱。
只有沈清辞，在短暂的思虑后，很快沉下心来。她不再纠结于猜测，而是开始认真盘算：如果这生意是真的，现有的灶台和人力是否够用？需要提前准备哪些食材？如果是个局，对方最可能在哪里使绊子？是货款？是食材质量？还是……在交货时制造纠纷？
她拿出纸笔，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开始列出明日需要确认的事项和需要注意的细节。无论对方是真是假，她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有备无患。
“守正”是根本，“出奇”是手段。或许，这次突如其来的“机遇”，正是她等待的那个，可以“出奇”的契机？只是，这契机背后，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桥梁，还是万丈深渊的入口？
第二天辰时，钱管事的马车，会准时出现在铺子门口吗？那个神秘的“隆昌货栈”，又会是什么模样？沈清辞吹熄油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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