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看似平静的轨道。
温雨慈依旧每天上学、放学,走最热闹的大路,目不斜视。只是经过那个巷口时,心跳总会漏掉一拍,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飞快扫过那片阴影。有时空无一人,有时,会瞥见一点熟悉的猩红明灭,或是一个倚墙而立的模糊轮廓,在她看过去之前,便已悄然隐没。
他没有再上前搭话,她也没有停留。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脆弱的默契,隔着一小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各自行走在各自的边缘。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课间操时,她因为脚踝旧伤请假,独自留在空荡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段砚舟依旧空着的座位上。鬼使神差地,她又走了过去。
桌面上积的灰似乎被人胡乱擦过一下,留下几道潦草的痕迹。而在那刻着“段砚舟”名字的旁边,多了一行极小、极浅,几乎看不清的刻痕——“别听他的。”
温雨慈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抚过那行细小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情绪蔓延开来。他什么时候刻下的?是那天晚上之后?他……回来过?
放学时,她混在人流里走出校门。天气转凉,秋风卷着落叶。她下意识地抱紧手臂,却忽然发现,校门口对面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搭在栏杆上的、眼熟的宽大校服外套。
她的脚步顿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件外套……是段砚舟的。她认得那洗得发白的袖口和衣领。
他就那么随意地扔在那里,像是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取走。可周围并没有他的身影。
温雨慈站在原地,犹豫着,挣扎着。走过去?拿走?万一他只是忘了呢?万一这根本不是给她的呢?
可是……那行“别听他的”刻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穿过马路,走到那棵梧桐树下。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特别注意她,然后飞快地伸手,抓起了那件还带着室外凉意的外套,迅速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怀里的外套散发着淡淡的、她熟悉的冷冽皂角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
她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某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和一份笨拙却滚烫的温暖。
第二天,段砚舟依旧没有来学校。
但放学时,温雨慈在那棵梧桐树的树洞里,发现了一盒包装精致的创可贴,下面压着一张揉得有些皱的纸条,上面是他凌厉潦草的字迹:
“路远,打车。”
言简意赅,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温雨慈看着那盒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又想起自己昨天因为穿新鞋而磨破的脚后跟,脸颊微微发烫。他……怎么会知道?
她攥紧了那盒创可贴和纸条,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细细密密地包裹住心脏。
他开始用这种隐秘而笨拙的方式,一点点地、固执地渗入她的生活。
有时是一瓶温热牛奶,出现在她清早打扫卫生时负责的清洁区窗台上。
有时是她前几天在书店翻阅了很久却没舍得买的习题册,悄然出现在她的课桌抽屉里。
有时,只是放学时,她无意间回头,瞥见人流末尾,一个骑着黑色摩托车的熟悉身影,隔着遥远的距离,慢速地、不近不远地跟着,直到她安全走进小区大门,那轰鸣声才会调转方向,消失在夜色里。
他从不靠近,从不说话。却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无声地对抗着来自他叔叔的警告,也一点点地,修复着她那曾被他叔叔的话语刺伤的忐忑和委屈。
温雨慈的心,在这些细碎而沉默的守护里,一点点变得柔软而安定。
她知道,那条看似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路,其实一直都有一个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固执地陪着她走。
直到周五的下午,放学时分,天空再次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没带伞的学生们惊呼着四处躲雨。温雨慈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渐渐密集的雨丝,有些发愁。
她正犹豫着是冒雨冲去公交站,还是等雨小一点,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校门口。
然后,她看到了他。
段砚舟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就站在校门对面那棵梧桐树下。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形成细密的水帘。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拉了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在氤氲的雨雾和穿梭的人流车流中,清晰得令人无法忽视。他的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
温雨慈的心跳骤然失序。他……是在等她吗?
这一次,他没有隐藏在暗处,没有借助树洞或者栏杆传递东西。他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站在那里,等着她。
周围有认识他的学生投去好奇或惧怕的目光,低声议论着。他却恍若未闻,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温雨慈捏紧了书包带子,指尖微微发颤。雨水带来的寒意似乎都被那道目光驱散了。
她看着雨中的他,又想起他叔叔那些冰冷的话语,想起他刻在桌上的字,想起这些天他沉默的守护。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步一步,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朝着校门口,朝着他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去。
雨丝打湿了她的发梢和校服肩膀,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在雨中为她撑伞等待的少年。
距离,在一步步地缩短。十米,五米,三米……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仰起头,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让她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段砚舟低下头,帽檐下的眼睛深邃如潭,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看着她被打湿的肩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将黑色的伞,稳稳地、完全地,倾向了她这一边。一如那个暴雨的傍晚。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
两人站在伞下,站在淅沥的雨声中,站在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里,沉默地对视着。
世界仿佛只剩下雨滴敲击伞面的声音,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温雨慈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却异常清晰:
“段砚舟,一起走吧。”
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也敲打在温雨慈的心上。她仰着头,看着伞下段砚舟帽檐阴影里深邃的眼睛,那句“一起走吧”说出口后,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雨水坠落和心脏擂鼓的声音。
段砚舟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帽檐下的目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她的主动邀请惊到,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内心挣扎。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艰难地滚动。
周围偶尔有匆匆跑过的学生投来好奇或诧异的一瞥,但都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逼退,不敢过多停留。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沙哑低沉,却像一道赦令,瞬间驱散了温雨慈心中最后的不安和忐忑。
他侧过身,为她让出空间,伞依旧稳稳地倾向她。
温雨慈深吸一口带着湿润凉意的空气,迈开脚步,走到了他的伞下。
空间骤然变得逼仄。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角和淡淡烟草的气息,被雨水浸润后,似乎更清冽了些。他的肩膀很宽,站得离她不远不近,手臂偶尔会因为动作微微擦到她的校服袖口,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触感。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入雨幕中。
他没有问她要走去哪里,她也没有说。仿佛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伞下的一方天地,和这段短暂却珍贵的同行。
走的是她平时回家的大路,但感觉却截然不同。雨水冲刷着街道,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斑。行人匆匆,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但这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了伞外。
伞下的世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声。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暖意在无声流淌。
段砚舟始终将伞大幅度地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大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黑色的连帽衫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他却浑然不觉。
温雨慈注意到了,心里泛起细密的酸软。她悄悄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握着伞柄的手背,声音很轻:“伞……不用都给我,你会淋湿的。”
她的指尖微凉,碰触的瞬间,段砚舟的手臂猛地僵住,像是过电一般。他几乎是立刻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某种压抑的、滚烫的情绪。
但他没有松开伞柄,也没有挪开手,只是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沙哑:“……没事。”
固执得可以。
温雨慈看着他湿透的肩膀,心里那点酸软膨胀开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朝他那边靠近了一点点。
极其微小的距离缩短,手臂几乎要贴到一起。
段砚舟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步伐都几不可查地乱了一瞬。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却没有避开,也没有说话,只是下颌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伞下的空气仿佛升温了几度。
又走了一段,经过一个公交站台。几个躲雨的学生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段砚舟,纷纷露出惊讶或畏惧的神色,窃窃私语起来。
温雨慈感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微微低头。
忽然,她感觉到身侧的段砚舟动了一下。
他原本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拿了出来,然后,一件略带凉意的、叠得方正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温雨慈低头一看,是那件她之前从梧桐树下拿走的、他的校服外套。
“穿上。”他目视前方,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冷。”
温雨慈这才注意到,自己因为刚才站在屋檐下,校服肩膀和袖子确实被雨打湿了一些,凉意渗透进来。而他……他竟然一直把洗干净的外套带在身边?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她握着手里的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她没有拒绝,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将那件宽大的外套穿在了身上。
瞬间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温暖而妥帖,驱散了所有寒意。外套袖子很长,遮住了她大半手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
段砚舟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穿上自己的外套,娇小的身子被裹在过于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柔弱,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保护欲瞬间填满了胸腔,冲散了之前的紧绷。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都悄然柔和了一丝。
雨渐渐小了些,从淅淅沥沥变成了毛毛雨。
两人依旧沉默地走着,穿过最后一条街,她家的小区门口就在前方。
距离渐渐缩短,一种淡淡的离别情绪开始弥漫开来。
快到小区门口时,段砚舟的脚步慢了下来。
温雨慈也跟着停下。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伞依旧撑在她头顶,他整个人几乎都站在雨里,头发和肩膀已经湿透,水珠顺着冷硬的轮廓滑落。
他低头看着她,帽檐下的眼睛黑得发亮,里面情绪翻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抬手,将一个东西递给她。
是一把折叠伞,崭新的。
“拿着。”他声音低沉,“下次记得带。”
温雨慈怔怔地接过那把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我到了。”她小声说,手指紧紧攥着那把新伞和他的外套衣角。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去。
“那你……”温雨慈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快回去吧,淋湿了……会感冒。”
段砚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半晌,他才又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承诺,又像是别的什么。
温雨慈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低声道:“……明天见?”
段砚舟的身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明天见。”
得到回应,温雨慈心里一松,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很浅的笑容。她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抱着那把新伞,穿着他的宽大外套,小跑着进了小区大门。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单元楼门口,段砚舟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依旧站在原地,在渐渐停歇的细雨里,站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才转身,撑着那把已经主要庇护过她的黑伞,一步步走入相反的、更深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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