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旭日初升，金辉洒落，将昨夜积雪映照得晶莹剔透，恍若遍地碎玉。然星煌项目工地上，却无半分年节的闲适，反有一股弓弦紧绷的肃杀之气。
真空模拟舱犹如一头经过休憩的银龙，在晨光中舒展着冰冷的鳞甲，舱门紧闭，周遭数丈之内，皆有身着深色制服、目光锐利的安保人员肃立警戒，正是杨振军麾下的精锐。杨振军本人今日换了一身笔挺的深蓝中山装，肩章上的松枝纹在阳光下隐隐生辉，他立于舱体控制室外，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陈遇与林莉并肩行来。陈遇内着浅灰色高领毛衣，外罩那件藏青羽绒长袍，步履沉稳。林莉则是一身暖白色长款羽绒服，青丝依旧绾得一丝不苟，颈间赤霞围巾衬得她面若初雪，眸似寒星。二人见到杨振军，微微颔首致意。
“杨队，辛苦。”陈遇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郑重。
杨振军抬手还了个军礼，声音低沉而有力：“陈总，林总，分内之事。昨夜至今，一切平静。舱内设备已由孙主任、李主任反复校验，状态完好。”
正说着，孙宇与李文博自控制室走出。二人皆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浅灰工装，孙宇的金丝眼镜后，双眼因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神色却异常亢奋。李文博手中捧着平板，眉头微蹙，似乎仍在脑海中推演着某个参数。
“遇哥，莉莉，”孙宇语速略快，“真空环境模拟系统、高低温交变系统、微粒检测系统均已就位。‘星煌一号’样品状态稳定，随时可以开始极限环境测试。”
李文博补充道：“根据理论模型，样品在模拟近地轨道环境下，结构完整性保持率应在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以上。关键在于真空下的出气率与热循环耐受性，这是日利攻击我们的焦点，也是我们‘梯度包覆’工艺的真正考验。”
陈遇目光扫过那巨大的舱体，沉声道：“理论终究是理论，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开始准备吧。”
“是！”孙、李二人齐声应道，转身快步返回控制室。
这时，王小虎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依旧是那身崭新的深蓝工装，却被他壮硕的身躯撑得棱角分明，他边走边对着耳麦低吼：“……对！三号岗再检查一遍供电线路，必须双路冗余！测试期间，一只麻雀也不准飞进警戒区！”
见到陈遇，他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牙，瓮声道：“遇哥，外围俺都筛了三遍了，保证没问题！就等咱们的‘大宝贝’亮嗓了！”
众人皆笑，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不料，一旁忽然传来赵强的大嗓门：“让让！都让让！‘定乾坤、壮行色’的宝贝来啦！”只见他双手捧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如捧圣旨，王静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
赵强将保温桶放在控制室外临时支起的桌子上，掀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与肉香的浓郁热气蒸腾而起。他得意洋洋地介绍：“瞧瞧！俺老赵秘制的‘龙吟九天助力汤’！用了五年老龟甲、深山灵芝、黄芪、枸杞，还有俺独家秘方的‘信念凝聚因子’！喝了保证精力充沛，思维敏捷，马到成功！”
王小虎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赞道：“嘿！真香！强子，这回没加什么怪东西吧？”
赵强把眼一瞪：“虎子你这叫什么话！这关键时刻，俺能掉链子吗？这都是正经八百的好东西！”说着，拿起勺子就要给众人盛汤。
秦老爷子与程老爷子此时也在林莉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秦老爷子眯眼看了看那锅色泽醇厚的汤，又瞥了赵强一眼，慢悠悠道：“强子啊，你这汤里……确定没把上次那‘星际启航浓缩精华膏’的边角料丢进去？”
众人闻言，想起年前筹备会那墨绿色的“能量膏”，不禁哄然大笑。赵强急得脸红脖子粗：“秦老！您……您可不能总揭俺短！那都是过去式了！这汤要是出了问题，俺……俺就把这桶喝了！”
程老爷子捻须笑道：“好了好了，强子也是一片赤诚。不过这测试紧要关头，饮食还是稳妥些好。这汤，待测试功成，再饮不迟。”
赵强虽有些悻悻，但也知轻重，挠了挠鸡窝般的头发，嘟囔道：“那……那好吧，俺给你们留着。”
说笑间，控制室内气氛却陡然凝重起来。巨大的屏幕上，数据流开始加速滚动，真空模拟舱的指示灯由绿转黄，发出低沉的嗡鸣。
孙宇站在主控台前，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沉声下令：“各单元注意，星煌一号样品，极限环境综合测试，第一阶段，抽真空，开始！”
指令下达，模拟舱的嗡鸣声陡然增大，仿佛巨兽苏醒。屏幕上代表舱内气压的曲线开始急速下跌。
控制室内落针可闻，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噪音和操作员偶尔的汇报声。陈遇、林莉、程老爷子、秦老爷子、王小虎等人皆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屏幕。杨振军虽依旧站得笔挺，但背负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舱内气压已降至接近太空水平。
“真空度达到预定值，稳定。”
“开始注入低温氮气，目标温度：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
屏幕上，温度曲线开始陡降。众人仿佛能透过厚厚的舱壁，感受到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深寒。
“低温环境建立，样品结构监测数据正常，形变率千分之零点三，优于预期。”
“启动第一阶段热循环，目标温度：瞬时八百五十摄氏度。”
高温系统启动，即便隔着观察窗，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热。低温与高温在程序控制下交替冲击着舱内的样品，模拟着太空环境中极端的热交变。
孙宇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李文博紧盯着屏幕上的应力分布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热循环第三周期完成，样品表面状态稳定，未观察到分层、开裂现象。”
“真空环境下出气率监测……数据采集分析中……”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日利攻击的核心，便是生物质材料在真空下会释放微量挥发性有机物。控制室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漫长的几分钟等待后，负责监测的分析员猛地抬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报告！出气率数据……低于检测阈值！重复，低于检测阈值！我们的材料，在真空环境下几乎不释放任何可探测的挥发性物质！”
“好！”孙宇忍不住低喝一声，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李文博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陈遇与林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与自豪。
王小虎更是激动得一巴掌拍在杨振军背上，幸亏杨振军下盘极稳，只是微微晃了晃。“老杨！看见没！咱们成了！哈哈哈！”
杨振军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程老爷子捻须的手微微颤抖，对秦老爷子道：“好啊！这‘梯度包覆’之法，竟真能锁住这生物质材料的‘先天之气’，使其在真空之境亦能固本培元！小遇他们，这是摸到了造化之机啊！”
秦老爷子手中核桃转得飞快，眼中精光闪烁：“何止是锁住！简直是脱胎换骨！此物一出，看那日利还有何话说！”
然而，就在众人心头一松之际，异变陡生！
控制室内，一个代表着舱内微粒监测的次级屏幕突然闪烁起黄色的警示光！同时，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短暂的欢庆！
“警报！舱内检测到异常微量粒子流！来源不明！”监控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什么？！”孙宇脸色骤变，扑到控制台前，“立刻分析粒子成分！定位来源！”
李文博也疾步上前，调出舱内实时监控画面，放大每一个角落。
欢乐的气氛瞬间冻结。陈遇眉头紧锁，林莉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王小虎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杨振军则迅速对着耳麦低语，显然是在排查外部干扰的可能。
“粒子成分分析……主要为……碳基碎屑，以及微量……金属氧化物？”分析员的声音带着困惑。
“碳基碎屑？金属氧化物？”孙宇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李文博，“老李，难道是……”
李文博死死盯着监控画面的一角，忽然指着屏幕：“看那里！样品固定夹具的第三号卡扣边缘！”
画面被放大，只见那个用于固定样品的特制合金卡扣边缘，似乎有一处极其微小的、因反复装夹而产生的金属疲劳裂痕，在剧烈的热交变应力下，终于剥落下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微碎屑！
“是夹具问题！”孙宇恍然大悟，随即又是懊恼，“是我们疏忽了！只关注样品本身，没想到夹具在极限环境下也会出问题！”
虚惊一场！
控制室内众人悬着的心再次落回原地，却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小虎抹了把额头，骂道：“他娘的！吓死老子了！回头俺就把所有夹具都回炉重造！用最好的材料！”
陈遇沉声道：“吃一堑，长一智。任何细节都关乎成败，此次教训，需谨记。”
警报解除，测试继续。后续的高频振动、粒子辐照等测试项目，均顺利完成。当最后一项测试数据采集完毕，主屏幕上打出“测试通过，所有指标符合或优于预期”的绿色大字时，控制室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孙宇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眼角，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李文博与他紧紧拥抱，两个平日里严谨刻板的科学家，此刻激动得如同孩子。
王小虎更是兴奋得一把抱起身边的杨振军转了个圈，杨振军这等人物，竟也由得他胡闹，脸上带着无奈又真切的笑意。
陈遇紧紧握住林莉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程老爷子与秦老爷子抚掌大笑，连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开。整个产业园仿佛被注入了沸腾的活力，虽因保密要求不能大肆庆祝，但那份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喜悦与自豪，却比任何鞭炮锣鼓都更具感染力。
当晚，“遇龙苑”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直上云霄。虽非正式庆功，但核心成员及家眷再次齐聚，气氛比除夕夜更加热烈。
赵强终于如愿以偿，将他那桶“龙吟九天助力汤”热腾腾地端了上来，挨个给众人盛满，嗓门比平时还要洪亮：“来来来！都满上！这回总该喝了吧？俺就说俺的汤是福星高照！”
王静这次没有阻拦，只是笑着看他忙活。
周凯端着相机，记录下这珍贵的时刻，嘴里不停念叨：“历史影像！这都是宝贵的历史影像啊！”
希希和牛牛围着陈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爸爸，星煌飞起来了吗？”
“遇叔，那个大罐子里的东西，真的比我的玩具火箭还厉害吗？”
陈遇耐心地蹲下身，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温言道：“它现在还没飞，但它有了能飞起来的‘骨头’了。就像你们搭积木，有了最结实的那根梁，就能盖很高的房子。”
安安被林莉抱着，小手里还攥着那块赵强特意给她做的、小鱼形状的奶糕，奶声奶气地学舌：“骨头……结结……高高……”
童言稚语，引得满堂欢笑。
毛蛋的视频连线再次接通，背景似乎是某个欧洲的清晨，他穿着睡衣，顶着鸡窝头，对着镜头激动地挥舞手臂：“遇仔！虎子！老孙！文博！你们太牛逼了！真给咱们长脸！俺在这边都感觉腰杆子硬了三尺！等俺回去，必须好好喝一场！”
陈平、毛凤英、林国栋、赵梅看着眼前这群朝气蓬勃、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慨。陈平端起酒杯，对程老爷子、秦老爷子道：“程老，秦老，敬二老！没有二老的悉心指点，这些小辈们也难有今日。”
程老爷子摆手笑道：“陈科长过谦了。是孩子们自己争气，肯下苦功，更有股子不服输的锐气。老夫不过是尽了点引路之责。”
秦老爷子悠悠接口：“如今鳞爪已现，只待风云聚会，便可龙吟九霄，声震寰宇了。”
宴至酣处，陈遇起身举杯，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朗声道：“今日星煌初啼，声虽未震于四野，然其筋骨已成，锋芒初露！此非一人之功，乃我等同仁，殚精竭虑，众志成城之果！前路或有更艰险之关隘，更凶猛之风浪，然我有诸位在侧，有何惧之？这一杯，敬星煌初成！敬我辈心血！更敬这永不言弃、敢教日月换新天之志！”
“干杯！”
觥筹交错，欢声雷动。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柔柔地覆盖着大地，仿佛在为这崭新的开始轻轻掩上一层薄纱。而在那纱幕之下，星煌的种子已然破土，龙鳞初现，只待他日乘风化龙，直上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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