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年七月的蝉鸣裹着暑气钻进红星机床厂家属院时,陈遇正蹲在老槐树下,把练抛竿的记录纸按年份理成一叠。最上面那张铅笔字已经泛浅:“1989.12.3 雪天抛竿 60 次,全中”,纸角被风卷得发卷,是他三年来攥在手里磨出来的痕迹。身后突然传来自行车刹车的 “吱呀” 声,父亲的声音混着喘劲儿,像攥着团滚烫的火:“遇儿!通知书!市一中的!”
陈遇手里的纸 “哗啦” 散在地上,踉跄着起身时,正好撞见莉莉从对面胡同跑过来,她举着个一模一样的牛皮纸信封,辫子上的红绳晃得人眼亮:“陈遇!我也考上了!市一中!刚才邮局的人说,咱们院就咱俩中了!”
两张烫金的 “xx 市第一中学录取通知书” 并排摆在老槐树下的石桌上,红漆校徽在阳光下叠着光。陈遇指尖蹭过纸页上的校名,眼泪没忍住砸在 “录取” 两个字上 —— 前世他只收到过普通初中的薄纸信封,哪见过这样沉甸甸的分量,更没料到能和莉莉一起走进市一中的校门。母亲和莉莉的母亲拎着菜篮子从菜场回来,看见通知书当场红了眼,莉莉妈攥着母亲的手笑:“以后俩孩子能一起上学,周末还能搭伴回来,省得咱们惦记!”
院门口很快围了半圈人,王婶凑着光看通知书,啧啧叹:“全县就收三十个,咱院一下中俩,这是老槐树显灵了!” 父亲蹲在石凳上抽着烟,烟卷在指缝里转了三圈,突然拽住陈遇的手腕:“走,跟爹去县城,给你买个正经升学礼 —— 也给莉莉道喜。” 莉莉笑着摆手:“我妈说给我买新书包呢,你们快去,我帮你看会儿记录纸!”
父亲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陈遇坐在后座上,风里飘着路边西瓜摊的甜香。县城的国营百货商店比春天热闹,水产柜台前围满抢着买夏瓜的人,渔具专柜却缩在最里面的角落,玻璃柜里摆着七八根淡蓝、深灰的鱼竿,跟陈遇那根磨得发亮的 3.4 米竹竿格格不入。
“同志,把那根贴红标的长竿拿出来看看。” 父亲指着柜台最里面的竿子,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 早上他特意去机床厂后勤科问过老周,老周说 “给考上重点的孩子买竿,就得买威海光威,国产里的硬牌子”。
售货员戴着洗得发白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竿子捧出来:竿身是深灰色的,漆水泛着细腻的哑光,不像杂牌竿那样晃眼;分成四节的竿身接口处,刻着细小的防滑纹路,金属导环是亮银色的,用指甲轻轻碰,没有一点毛刺;竿尾贴着张浅红色的标签,印着 “威海光威 4.5 米 玻纤竿”,下面还标着 “净重 280g”。“这是正经国产大牌,” 售货员用指腹蹭了蹭竿身,“比杂牌竿轻三成,调性是‘中硬调’,钓个七八斤的草鱼都撑得住,就是价儿不便宜。”
陈遇接过鱼竿时,手腕明显一轻 ——4.5 米的长度比旧竹竿长出一大截,却比用了七年的竹竿轻了近三分之二,握柄处裹着防滑的橡胶皮,不像竹竿那样冬天冻手、夏天滑手。他试着把竿节旋接起来,接口严丝合缝,晃了晃,竿梢只轻轻弯出个流畅的弧度,回弹得又快又稳,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根竹竿都顺手。
“多少钱?” 父亲的手已经摸向布钱夹 —— 那是母亲用蓝劳动布缝的,边角磨得发白,里面装着他攒了两个半月的工资:四月份的加班费 12 块,五月份的全勤奖 5 块,加上每月 42 块的基本工资,一共 112 块,是他能凑出的全部积蓄。
“九十八块。” 售货员说,“这是光威的‘经典款’,比二十来块的杂牌竿耐用多了 —— 你看这漆水,日晒雨淋都不容易掉,导环也是铜芯的,不会磨断线。上周有个钓友来买,说家里那根光威竿用了五年,还跟新的一样。”
九十八块 —— 陈遇的手猛地一沉。他知道父亲每月要给乡下的奶奶寄 10 块,家里的煤钱、电费每月得 8 块,这九十八块,够买六斤猪肉,够交大半年的学杂费。他赶紧把鱼竿往柜台上放:“爹,太贵了,我那根竹竿还能用,抛竿百发百中,跟竿子没关系。”
父亲却按住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得发白:“买了!你跟莉莉都考上市一中,是咱家这辈子的大事,不能委屈。” 他从钱夹里往外掏钱,一张五十的,两张二十的,三张五块的,一张两块的,一张一块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台上,“老周说这竿子能用十年八年,比买便宜的总换划算。爹知道你钓鱼靠手艺,可好竿子能省劲 —— 你周末钓完鱼,下周上学手不酸,才能好好听课。”
售货员数着钱,笑着从柜台下摸出个印着 “光威渔具” 的帆布包,又递过一卷尼龙线:“这线是配光威竿的专用线,50 米,3 块钱,算搭给你了 —— 普通棉线配不上这竿子,容易断。” 陈遇接过帆布包,指尖能摸到里面竿身的温度,心里又酸又胀 —— 前世他第一次用玻纤竿,是二十八岁时在二手市场淘的杂牌货,那时父亲已经不在了,哪见过父亲为了一根鱼竿,把全部积蓄都掏出来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父亲骑得格外慢,陈遇把帆布包抱在怀里,生怕颠坏了竿子。路过河沟时,他小声说:“爹,停会儿试试?” 父亲点点头,把车支在路边。陈遇掏出鱼竿,旋接竿节时,父亲在旁边盯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怕惊着什么宝贝。穿好尼龙线,七星漂还是用旧的 —— 鹅毛梗是母亲去年冬天选的,雪白雪白的,系在导环上晃悠悠的。
他站在河岸边,深吸一口气,小臂往后收时,能明显感觉到玻纤竿的弹性比竹竿足;呼气送竿的瞬间,手腕轻轻一抖,4.5 米的长竿带着线飞出去,七星漂稳稳落在河心的草洞里,连一丝偏差都没有。“好竿子!” 父亲在旁边喊,声音里带着点自豪,“比你那根竹竿抛得远,还稳!” 陈遇提竿时,线绷得笔直,竿梢弯出个好看的 “c” 形,虽然没钓着鱼,可握着橡胶握柄的手感,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晚上,母亲把过年留的腊肉炖在煤炉上,莉莉也来了,手里拿着个新书包:“我妈给我买的,蓝布的,跟你的书包一样!” 她凑过去摸了摸帆布包里的鱼竿,眼睛亮闪闪的:“这竿子摸着就不一样,比我哥那根二十块的杂牌竿沉实多了。” 陈遇夹了块腊肉给她,又给父母各夹了一块:“开学前,咱们去河上游的水库钓一次,用这竿子,肯定能钓条大草鱼,给咱们俩的升学宴添个菜。”
母亲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别光顾着钓鱼,开学要住校,得把被褥缝厚点 —— 市一中在县城北边,冬天比家里冷。” 陈遇点点头,目光落在靠在墙角的两根鱼竿上:深灰色的光威竿立得笔直,淡青色的旧竹竿斜倚在旁边,像两个并肩的老朋友。
吃完饭,陈遇把新鱼竿挂在书桌上方的木楔上 —— 那是 1989 年他练会百发百中那天,父亲特意找木工师傅做的,能稳稳托住 4.5 米的长竿。他摸着光威竿的金属导环,想起父亲掏钱时的样子,想起两张并排的录取通知书,心里突然很笃定:未来的路,就像这根光威竿一样,虽然要花很多力气去争取,可只要握着 “基本功” 这根线,只要有家人和朋友在身边,就一定能走得稳,走得远。
七月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两根鱼竿上。陈遇把录取通知书夹进语文课本最厚的一页,又把练抛竿的记录纸放进帆布包的夹层 —— 这些都是他的底气,是重生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明天,他要带着新鱼竿去河沟,钓条鱼给父母和莉莉尝尝,也给这根花了父亲全部积蓄的光威竿,开个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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