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秋意渐浓,青石板路上落了层薄霜,晨雾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沈炼站在南城千户所的二堂廊下,望着院中那株老银杏——入夏时还枝繁叶茂,如今已半树金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沈总旗!小校李全的声音从角门传来,西市米行的王掌柜又来闹了,说咱们的巡防队挡了他运粮的道儿。
沈炼低头掸了掸玄色直裰上的霜花,语气平静:带他去东厢房。让张猛把上月的粮价清单和巡防路线图拿给他看。
李全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沈炼叫住:顺便让厨房煮碗热粥,王掌柜年纪大了,别在风里冻着。
待李全走远,身后的赵小刀从值房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糖:大人又要以德服人
沈炼笑了笑,接过糖塞进嘴里:王掌柜的儿子在漕运司当差,上个月刚被张彪旧部拉拢。他闹巡防,不过是想给咱们下马威。
赵小刀眯了眯眼:您是说......
先让他把怨气撒在粥上。沈炼指了指东厢房的方向,等他喝饱了,再跟他算算上个月私运三斗糙米的账。
这半年来,南城千户所的变化,连最挑剔的老吏都看在眼里。
从前值房里永远堆着半尺高的卷宗,现在按沈炼的要求分作急、重、常三类,用青竹匣收着,连标签都是统一的蝇头小楷;巡防队的哨卡从五个减到三个,却添了流动巡查的夜不收,专管巷子里的贼娃子和醉汉;就连伙房的伙食,也从能吃饱变成了按时按量——沈炼让人在院角开了块菜圃,巡防队的弟兄们隔三差五能吃到新鲜的白菜豆腐汤。
最直观的是百姓的态度。从前百姓来报案,总缩着脖子往门后躲,现在敢直着腰杆说话了。前日西市卖糖人的老周被地痞抢了糖担,沈炼带着人赶到时,地痞正揪着老周的衣领骂骂咧咧。结果沈炼没动刀,只让老周把糖担往地上一放,指着散在地上的糖人问围观的百姓:各位说说,这糖人值多少银子?
三钱!
五钱!
我昨儿买过,要四分!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地痞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沈炼趁机说:既是抢了四分银子的买卖,按《大明律》,该打二十板,罚银一两。他转头对老周笑,周伯,这银子您拿去买斤蜜枣,给孙子们解解馋。
老周捧着银子直抹眼泪,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从那以后,南城的地痞流氓收敛了许多——他们这才明白,这位沈总旗不是只会审案子的,更是能把规矩刻进骨头里的活阎王。
沈炼的办公桌上摆着两份新拟的名单。一份是可造之材,写着李石头、张猛、赵小刀的名字,后面注着各自的优缺点;另一份是需敲打者,列着几个偷懒耍滑的老差役,旁边画着问号。
大人,张猛又去帮隔壁张寡妇挑水了。赵小刀端着茶进来,李石头在教新丁认路引,说是您教的望闻问切法子。
沈炼接过茶盏,指节敲了敲名单:张猛这股子热乎劲,用在巡防上是好事,但得收收他的急脾气。他翻到第二页,老周头昨天交了份巡夜记录,错漏百出,你去查查,他是不是又偷偷去赌场了?
赵小刀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应天府送来加急文书,说漕运司的张主事要来南城巡查。
沈炼的手指顿了顿:张主事?
是张彪的远房表舅。赵小刀压低声音,上个月张彪死前,这姓张的来过南城,说是查盐引。可咱们查了盐引,半点问题都没有。
沈炼望着窗外的银杏叶,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再备两坛南城老烧。
大人这是......
张主事要见的是南城千户所,不是沈炼。沈炼笑了笑,该走的规矩,一步都不能少。
傍晚时分,郑坤的八抬绿呢大轿停在了千户所门前。
沈炼迎出门时,正看见郑坤掀开轿帘,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听说你近来爱喝桂花香酿?郑坤把油纸包递过来,这是前儿去苏州府,朋友送的。
沈炼接过酒包,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大人太费心了。
费什么心?郑坤拍了拍他的肩,你把南城收拾得井井有条,我这个做上官的,高兴还来不及。他转身往二堂走,走,陪我喝两杯。
二堂的炭盆烧得正旺,郑坤解下斗篷挂在屏风上,露出腰间的玉牌——与沈炼怀中那半块,正是当年林雪留下的字玉牌的另一半。
张主事明日到。郑坤斟了杯酒,漕运司那边最近在查私盐,张主事是钦点的巡按。
沈炼接过酒杯,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张彪的案子,张主事可曾提过?
提过一嘴。郑坤抿了口酒,说张彪当年查盐枭时行事孟浪,让他多担待。他忽然笑了,你以为我要与虎谋皮?错了。张主事是来敲山震虎的,真正的大鱼,在后面。
沈炼抬眼,对上郑坤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从前的审视,只有十足的信任:上个月,兵部收到密报,说江南一带有白莲教余孽活动。可查来查去,只在城隍庙的破墙根捡到几张碎纸片,写着八月十五,运河起事
沈炼的手指微微收紧:运河......
正是。郑坤压低声音,漕运司的船,大多走运河。张主事这次来,名为查盐,实为查漕运司的账。他指节敲了敲桌面,而漕运司的张主事,与张彪的表舅,是同一个人。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沈炼忽然想起赵小刀查到的线索——红草根掺曼陀罗,假药销往城西贫民区,锦缎与漕运司周员外有关。那些看似零散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连成了线。
大人是说......
张彪的死,没那么简单。郑坤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手里攥着的,不是什么盐引,是漕运司的黑账。他端起酒杯,与沈炼碰了碰,所以我要你盯着张主事,更要盯着漕运司的船。有些事,现在不动,是为了将来动得更狠。
深夜,沈炼独自坐在值房的案前。
桌上的烛火跳动着,映得他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他面前摊着几份卷宗:陈栓子案的尸格、张彪案的旧档、赵小刀从应天府抄来的密折残页,还有今日张主事派人送来的巡查日程。
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沈炼的手按在刀柄上,却没有回头。
大人。是赵小刀的声音,张主事的随从在城南客栈开了三间上房,其中一个,是漕运司的老吏。
沈炼放下笔:可曾跟踪?
跟到了客栈后巷。赵小刀蹲在他对面,那老吏半夜出去了三次,前两次去了码头,第三次......他从怀里掏出块碎布,去了绣坊,买了块并蒂莲的锦缎。
沈炼接过碎布,与记忆中张彪私宅的那匹锦缎比对——纹路、针脚,分毫不差。
还有,赵小刀压低声音,我在张主事的书房里,发现了半张地图。画的是运河沿岸的码头,其中有个红圈,标着。
鬼市——正是沈炼之前查私盐案时,地窖所在的破屋所在。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值房里顿时暗了下来。沈炼望着案头的玉牌,忽然想起林雪临终前说的话:替我看遍这世间的好风景。
他伸手将玉牌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窗外的风卷起银杏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炼站起身,走到廊下。月光重新洒下,照在他腰间的绣春刀上,泛着冷冽的光。他望着南城的万家灯火,忽然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刑房里抄卷宗的小旗了。如今的他,是南城的,是郑坤手中的刀,是百姓眼里的。
但更让他清醒的是,所有的名声、倚重、地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明处的刀光剑影,而在这暗流涌动的局中局里。
大人!李全的声音从角门传来,张主事的船,已经靠岸了。
沈炼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的玉牌,与怀中的半块严丝合缝。
他对赵小刀说,去会会这位张主事。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上的银杏叶重叠在一起。远处的运河上传来汽笛声,一声长,一声短,像是某种暗号,又像是某种预示。
沈炼望着那片黑暗中的水面,忽然想起郑坤说的话:真正的风暴,从来不会提前通知。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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