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雨,总带着股子黏腻的愁绪。
入梅第七日,雨丝细得像抽不完的棉线,沾在青石板上便凝成水洼,映着街灯晕出模糊的光。沈炼裹着湿透的飞鱼服,站在西市街角,伞骨被风压得往下弯,水珠顺着伞沿成串砸在青石板上,“噼啪”声里混着他急促的呼吸。
“沈总旗,雨太大,要不歇会儿?”赵小刀缩着脖子,抱着油纸伞站在他身侧,伞面上的“青锋”二字被雨水泡得发皱。
沈炼没答话,目光死死锁住前方五十步外的巷口。那里飘着柄月白色的油纸伞,伞下立着个女子,穿一身月白衫裙,裙裾沾了些泥点,却难掩清丽。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这动作,像极了他从前在刑房当差时,摸向囚犯锁链前的习惯。
“小刀,跟上。”他突然迈步,雨靴踩进水洼溅起水花,“别跟丢了。”
雨幕中的重逢
巷口的伞下,女子正低头整理伞面。她发间斜插一支檀木簪,簪头雕着并蒂莲,雨珠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沈炼的脚步顿住——那背影和林雪几乎一模一样。
林雪……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猛地扎进他太阳穴。
“沈总旗?”赵小刀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沈炼这才发现,自己竟已走到伞前三步远的地方,雨水顺着伞沿滴在他手背,凉得刺骨。
女子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炼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一张怎样清丽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尖微翘,唇色浅淡如桃花初绽。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江南女子的灵秀,又藏着股子说不出的忧郁——和林雪的眼睛,分毫不差。
“这位爷,可是要问路?”女子开口,声音清润如泉水,尾音带着点吴侬软语的甜。她手中的伞微微倾斜,露出伞下的一角月白衫裙,绣着缠枝莲的暗纹——那是林雪从前最爱穿的款式。
沈炼的喉结动了动,想问“你是谁”,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想问“林雪呢”。可雨幕里,女子的面容却渐渐模糊起来,像被浸了水的墨画,线条一点点晕开。
“沈总旗?”赵小刀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您的脸……怎么白了?”
沈炼猛地伸手去抓伞骨,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雨水。再看时,巷口的伞已不见了,只剩一地水洼,倒映着街灯的光,碎成一片金箔。
“追!”他大喊一声,拽着赵小刀就往巷子里跑。雨靴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墙根的青苔泛着幽光,墙角的破瓮里积着半瓮雨水,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沈总旗,您慢点儿!”赵小刀被拽得踉踉跄跄,“这巷子通后河,她许是……”
“闭嘴!”沈炼猛地停步,转身抓住他的衣领,“你方才看见她了?”
赵小刀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看清脸,就瞧见穿月白衫子,撑伞……”
沈炼松开手,后退两步,靠在斑驳的院墙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摸向怀中,那里躺着半块玉牌——是从林雪尸身上取下的,刻着“雪”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
“是她。”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林雪……我没看错,是她的眼睛……”
赵小刀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跟着沈炼查了三个月的案子,见过他审犯人时的狠厉,见过他为冤魂奔走的执着,却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雨夜的回忆
回到值房时,天已蒙蒙亮。沈炼坐在案前,面前摆着那半块玉牌,还有从巷口捡回的一片月白衫角——袖口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和林雪从前给自己绣的平安符,用的是同一种丝线。
“大人,您该歇会儿了。”苏芷晴端着碗热粥推门进来,粥里浮着桂花,“昨儿雨那么大,您又追了半夜……”
沈炼抬头,看见她发间的木簪,忽然想起昨夜伞下女子的檀木簪。他喉结动了动,接过粥碗,却一口没喝。
“苏姑娘,”他轻声问,“你见过林雪吗?”
苏芷晴的手顿了顿,粥碗在案上发出轻响。她垂眸道:“林雪……是沈郎的故人?”
“是。”沈炼望着碗里的桂花,声音发涩,“我……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苏芷晴没说话,默默帮他添了盏茶。茶是碧螺春,香气清冽,混着雨后的潮气,钻进鼻腔里,竟让他想起那年林雪煮的茶——她总说“茶要热着喝,凉了便失了魂”,可最后那盏茶,他终究没喝到。
“大人,”苏芷晴突然开口,“您瞧这雨。”
沈炼抬头,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朝霞,泛着淡粉的光。苏芷晴指着窗外:“雨过总会天晴,有些事……或许没您想的那么糟。”
沈炼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不懂。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低谷中的微光
接下来的七日,沈炼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主动查案,值房里的卷宗堆成了山,他却只翻两页便合上;赵小刀约他去茶馆听书,他推说要整理卷宗;连苏芷晴送来的药,他也只是放在案头,碰都不碰。
“沈总旗,”第七日清晨,李石头敲开他的门,“张猛说西市出了桩怪事,有户人家的绣品被偷了,绣样是并蒂莲……”
沈炼正对着案头的玉牌发呆,闻言抬头:“并蒂莲?”
“是啊,和您怀里那半块玉牌上的字……”李石头突然噤声,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怀里的玉牌。
沈炼的手一抖,玉牌“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墙角。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地面,却想起昨夜雨幕里,女子伞下那角月白衫裙——绣的,正是并蒂莲。
“走。”他突然站起来,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去西市。”
真相与执念
西市的绣坊“锦绣阁”门前围了一圈人,伙计正对着被撬开的柜门跺脚:“那可是苏州绣娘新送的并蒂莲喜帕,说是要卖给城南周员外的!”
沈炼挤进人群,看见柜台上散落着几缕绣线,颜色正是月白配浅粉——和林雪从前绣的平安符,用的是同一种配色。
“谁看见可疑人了?”他问。
“小的瞧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卖糖画的王婶挤进来,“撑着油纸伞,伞面上绣着缠枝莲。她蹲在柜台前翻了半天绣品,后来……后来柜门就开了!”
沈炼的心跳漏了一拍。月白衫子、缠枝莲伞、并蒂莲绣样——和昨夜雨幕里的女子,分毫不差。
“她往哪边去了?”他抓住王婶的手腕。
“好像……好像往城隍庙方向去了。”王婶指了指东边,“小的追了两步,没追上。”
沈炼转身就跑,赵小刀和李石头紧随其后。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他们的脚步溅起水花,像一串跳跃的银链。城隍庙的红墙就在眼前,沈炼却猛地刹住脚步——庙前的香炉旁,立着个穿月白衫裙的女子,正低头整理伞面。
是昨夜的伞,是昨夜的衫子,是昨夜的眼睛。
“林雪!”他大喊一声,朝她冲过去。
女子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炼的呼吸停滞。可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脸——不是林雪,是苏芷晴。
执念与释然
“沈……沈总旗?”苏芷晴愣在原地,伞从手中滑落,“您……您怎么来了?”
沈炼的脚步顿住,望着她发间的木簪,望着她裙角的泥点,望着她眼底的无措。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子凄凉:“我以为……我以为是你。”
苏芷晴的脸瞬间白了:“我……我昨日在绣坊帮孙伯收绣品,看见这把伞落在角落,就……就拿来用了……”
沈炼弯腰捡起伞,伞面上的缠枝莲绣纹清晰可见,和林雪从前那把,几乎一模一样。他抬头看向苏芷晴,她的眼眶红了:“对不起……我是不是……让您想起什么了?”
沈炼摇头,将伞递给她:“没什么。只是……”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只是这伞,让我想起个故人。”
苏芷晴接过伞,指尖微微发抖:“是……是林雪姐姐吗?”
沈炼浑身一震。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过林雪的名字,苏芷晴怎么会知道?
“前日您在药铺,和孙伯说起‘林雪’,”苏芷晴低头绞着帕子,“我……我听见了。”
沈炼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昨夜雨幕里,她撑着伞的背影;想起她熬的枇杷膏的甜,想起她唱的“郎骑竹马来”的调。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执念于林雪的影子,却不想,这影子早已悄悄爬进了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苏姑娘,”他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苏芷晴抬头,眼睛里有星星在闪:“不怪您。我知道……您心里有个人,我比谁都清楚。”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块玉牌,正是沈炼怀里的那半块,“这是我阿爹留给我的,他说……若遇到拿玉牌的人,定要好好待他。”
沈炼接过玉牌,两半玉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他望着苏芷晴眼底的温柔,忽然明白,自己追逐的从来不是林雪的影子,而是那份“被在意”的温暖——林雪曾给过他,苏芷晴也在给。
雨又下起来了,细细的,像抽不完的棉线。沈炼收起伞,和苏芷晴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水洼里倒映着两人的影子,一个清瘦,一个娇俏,像两株并蒂莲,在雨里开得正好。
“苏姑娘,”他轻声说,“以后,这伞……归你了。”
苏芷晴抬头看他,眼睛里有雾气在飘:“为什么?”
“因为……”沈炼望着她发间的木簪,嘴角勾起一抹笑,“因为有人说过,医者父母心,要好好待着。”
雨幕里,传来苏芷晴的轻笑,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沈炼望着她,忽然觉得,心里那道因林雪而起的伤,正在慢慢愈合。有些执念,终会过去;有些人,终会相遇。
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在雨里,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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