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意，还未散尽。
那股，属于巫族的，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血气，还沾在他的僧袍上，像一团，永远也烧不尽的火。孙悟空没回头。他知道，那些巨人，那些“狼”，会信守承诺。
棋盘，铺开了。
棋子，也动了。
可他手里，还缺一件，能一锤定音的，趁手的家伙。
混沌擎天棒，是好。
可那罗睺，也不是吃素的。诛仙剑阵，那四个字，像四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他那颗，刚刚才因为那场约战，而变得有些滚烫的魔猿之心上。
不足三成。
不够。
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重，更硬，也更……不讲道理的东西。
他想起了那条，哭得，比谁都伤心的，老龙。
想起了那片，藏着无数“规矩”与“宝贝”的，四海。
也想起了，那份，刚刚才谈妥的，“交易”。
于是，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去收租的，地主老财般的，理所当然的……愉悦。
他转了个向。
不再是西。
是东。
一步踏出，风，便又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充满了“力”与“战”的，干燥的，带着泥土与血腥味儿的风。
是那种，湿的，咸的，带着无尽生机，却又，同样藏着无尽腐朽的……海风。
东海。
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在岸边等着。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那片，深蓝色的，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彻底吞噬的，无垠大海，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
像一个，真正的，这片大海的主人，在巡视着，自家的，虽然有些破败，却依旧，富得流油的……后院。
海水，没有淹没他。
它们，像一群，见到了那最为古老，也最为恐惧的君王的，卑微的臣子，主动地，向着两旁，分开。
为他，让出了一条，直通那海底最深处，那座，水晶宫的……路。
龙宫，还是那座龙宫。
华丽，却又，死气沉沉。
像一座，用无数珍宝，堆砌而成的，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那些，巡逻的虾兵，守门的蟹将，在看到那个，穿着一身破烂僧袍的，扛着一根烧火棍的，灰衣魔猿，如同闲庭信步般，走进来时。
他们，没有阻拦，没有呵斥。
他们只是，像一堆，被抽干了所有神魂的，精致的，可怜的……雕塑。
僵在了原地。
瑟瑟发抖。
孙悟空没有理会这些，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的，蠢物。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华丽的，却又充满了腐朽气息的宫殿，落在了那座，龙宫最深处，那间，名为“龙王”的，宝座之上。
他看到了。
那条，前不久，才刚刚在他面前，哭得，老泪纵横的，金龙之父，敖丙。
他，正坐在那宝座上，那张，本该是充满了无尽威严的脸上，此刻，却只剩下，一片，在送走了瘟神之后，那独有的，心有余悸的……庆幸。
与，更为深沉的，对未来的……迷茫。
然后，他也看到了孙悟空。
他脸上的那抹庆幸，猛地一僵。
随即，化作了，更为极致的……骇然！
像一个，刚刚才从那噩梦之中，惊醒过来的凡人，一睁眼，却发现，那只，在梦里，追杀了他千百遍的恶鬼，正笑眯眯地，站在他的床头。
“你……”
敖丙那庞大的龙躯，猛地一颤，险些，从那宝座之上，滑落下来。
孙悟空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纯粹的……讥诮。
“怎么，”他懒洋洋地，说道，那语气，像是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着招呼，“不欢迎？”
敖丙，猛地，从那宝座之上，站了起来。
他想开口，想质问。
想问这只，言而无信的猴子，为何，去而复返。
但，他不敢。
“大……大圣……”
他艰难地，从那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充满了屈辱与恐惧的字。
“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取东西。”
孙悟空将那根，同样在嗡鸣的混沌擎天棒，从肩上，取了下来，用那棒子的尾端，轻轻地，敲了敲那片，由万载寒玉，铺就而成的，冰冷的地板。
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是在敲打着这整座龙宫，那脆弱的“理”的……闷响。
“你之前，答应俺的。”
敖丙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这只猴子，是来，讨债的。
“……是。”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在面对着，一个，你完全无法反抗的恶霸时，那独有的，认命般的……苦涩。
“请……请大圣随我来。”
他没有再废话。
他只是，在前面，引着路。
那本该是挺直的，属于龙族王者的脊梁，此刻，却显得，有些……弯。
孙悟空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他打量着这座，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富”的龙宫。
墙壁，是千年珊瑚。
柱子，是万载明珠。
连那地上的砖，都是那极北之地，才有的，玄冰玉。
他啧了啧嘴。
觉得，这龙族，虽然不经打，但这搜刮宝贝的本事，倒是一流。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座，比那龙王宝殿，还要更为巨大，也更为……古老的，青铜巨门之前。
那门上，没有花纹，没有雕饰。
只有，一道道，由纯粹的“水”之法则，构筑而成的，无形的，冰冷的……封印。
敖丙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那张，本就苍老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肉疼的，不舍。
“大圣……那‘玄黄水母’，便……便在此间。”
孙悟空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那扇，在他眼中，与那寻常的木门，并无甚区别的，青铜巨门。
落在了那宝库之中，那堆积如山的，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各色宝光的……破烂玩意儿里。
然后，他摇了摇头。
“不。”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
“不是它。”
敖丙愣了一下。
“大圣……您这是何意？”
孙悟空没有回答。
他只是，朝着那座，巨大的，青铜巨门，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
像一个，真正的，这宝库的主人，在嫌弃着，自家下人，那拙劣的，藏宝的手段。
他停在了门前。
然后，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推，不是去打。
他只是，将那只，沾染着漆黑魔血的，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那扇，冰冷的，青铜巨门之上。
嗡——！！！
那扇，本该是坚不可摧的，由纯粹的“水”之法则，构筑而成的无形封印，在那只，充满了“不服”与“逆命”的，混沌的手掌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的毒虫，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恐惧与不甘的，尖锐的悲鸣。
随即，化作了最为纯粹的，水之本源，如同百川归海般，尽数，没入了那只，同样在渴望着一场盛宴的……手掌之中。
那门，开了。
无声地，开了。
孙悟空走了进去。
他没有去看那些，足以让任何金仙，都为之疯狂的，堆积如山的，先天灵宝。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宝库的，最深处。
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没有光，没有宝气。
只有，一根，柱子。
一根，通体漆黑，其上布满了，不知名的，古老的纹路，两端，各套着一个，同样是漆黑的，毫不起眼的，铁箍的……柱子。
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像一个，被这方天地，遗忘了不知多少纪元的，沉默的，孤寂的……老人。
它，不是兵器。
它，是这片东海，所有“定”与“镇”的，最为原始、也最为根本的……道理。
定海神针铁。
孙悟空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在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同类”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他缓缓地，将那根，同样在嗡鸣，同样在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相遇”的混沌擎天棒，从肩上，取了下来。
然后，朝着那根，同样在颤抖，同样在渴望着一场“新生”的，黑色的铁柱，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
像一个，即将，与自己，分别了亿万纪元的，爱人，重逢的，游子。
离得近了。
他能感觉到。
自己手中这根，充满了“力”与“破”的棍子，与那根，充满了“定”与“镇”的柱子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源的，却又截然相反的……吸引。
也就在此时，那根，毫不起眼的混沌擎天棒，与那根，同样是毫不起眼的定海神针铁，毫无征兆地，同时，光芒暴涨！
那不是金光，不是宝光。
那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仿佛要将这整座龙宫，都彻底打回原形的……道光！
嗡——！！！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高亢，也更加……悦耳的，仿佛两头，沉睡了亿万纪元的太古龙神，终于，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它们，苏醒之后的第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吟，自那两根，铁棒之上，轰然炸响！
那根，通体漆黑的定海神针铁，竟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缩小！
它，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流光。
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有任何抗拒。
它，像一个，终于，找到了自己，另一半的，完整的灵魂，狠狠地，缠上了那根，同样在欢呼，同样在渴望着这场“圆满”的……混沌擎天棒！
不是融合，不是吞噬。
是……合一。
一种，最为原始，也最为完美的，阴与阳，力与定，破与镇的……合一！
那根，本该是暗金色的混沌擎天棒，在这一刻，其上，竟多了一层，深邃的，内敛的，仿佛能将所有光芒都彻底吞噬的……黑色。
那两端，本该是金色的箍，也化作了，一种，更为古老，也更为……沉重的，黑金色。
那棒身之上，那道道，仿佛由混沌与雷光，共同编织而成的灰紫色神秘纹路，与那定海神针铁之上，那古老的，不知名的纹路，交织，缠绕，最终，化作了一种，全新的，孙悟空也看不懂，却又感到无比……亲切的，道纹。
它，更重了。
重到，仿佛，他手中握住的，不再是一根棍子。
而是，这整片，四海，这整片，洪荒大地！
孙悟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手中这根，全新的，完美的，真正意义上的……“如意”的，金箍棒。
他那张，还沾染着漆黑魔血的，充满了野性的脸上，缓缓地，咧开了一个，痛快到了极致的，灿烂到了极致的，无比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满意，有欣喜，更多的，是一种，在终于，拥有了一件，可以，陪着他，将这片天，都彻底捅个窟窿的，真正的“伙伴”之后，那独属于猴子的，绝对的……骄傲。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看着那个，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吓傻了的，老龙王，敖丙。
他将那根，全新的，散发着无尽“力”与“定”的，恐怖气息的铁棒，再一次，懒洋洋地，扛在了肩上。
“这东西，”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无赖，“俺老孙，借走了。”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扫了一眼那早已空无一物的角落。
“用完了，就还你。”
话音，未落。
他，已然，消失在了那座，早已被他，洗劫一空的，龙宫宝库之中。
只留下，那条，瘫软在地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绝对的，死寂的……老龙。
与，那句，比任何魔咒，都更为恶毒的……承诺。
孙悟空，出了龙宫。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方天地，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不再是单纯的，过客。
他，成了这片天地，一个，虽然扎手，却又，无法被忽视的……钉子。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仿佛能看透这世间所有虚妄的，冰冷的灰色眸子，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无垠的海水，落在了那片，同样是，充满了无尽生机与希望的……洪荒大地之上。
他想起了那个，同样是，以“土”为道，以“德”为基的，老好人。
也想起了，他那园子里，那闻着，就让人，流口水的……果子。
是时候，该去，拜访一下，老朋友了。
他想。
顺便，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能让俺老孙这根棒子，变得，更“沉”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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