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余温还在琉璃盏中袅袅升腾,琥珀色的琼浆残液映着殿内未熄的烛火,泛起细碎的光。太乙真人的身影已悄无声息飘至殿外,宽大的蓝色道袍拂过阶前的青苔,竟未沾半点尘埃。他指尖轻捻,一团蓬松如棉絮的祥云便从天际悠悠坠下,落地时带着雨后青草的湿润气息,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真人垂眸看向阶下那只仍在青铜水盆里翻涌的鳄鱼精——它还在徒劳地用爪子拍打着盆壁,青黑色的鳞片上沾着水珠,狼狈又可笑。宽大的袍袖随意一扬,那沉重的铜盆竟如一片柳叶般轻盈跃起,稳稳落在祥云边缘,溅起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光,转瞬即逝。他未曾多言,只是朝殿内众仙微微颔首,足尖一点祥云,整个人便裹着淡淡的仙雾与铜盆,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倏然钻进天际的晨雾里,快得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只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丹香。
壮壮揉了揉被仙光晃花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光点。转身时,便见小麻雀精正扑棱着翅膀,在满地散落的琼浆玉液酒渍间跳来跳去,尖喙不时啄一下地上的果核,活像个在集市里捡糖渣的孩童。他弯腰从案上举起一杯未喝完的酒,笑着晃了晃:“小麻雀,这庆功宴散了,你该回山林里继续当你的‘山大王’了吧?”
小麻雀精猛地蹿到壮壮肩头,尖尖的喙在他耳边轻轻啄了啄,力道轻得像挠痒,声音里却满是雀跃:“回山林多无趣!整天就跟松鼠抢松果,跟乌鸦吵嘴,当然是跟着你做小弟,往后你就是我的老大!”说着,它俯冲而下,叼起那根藏在羽毛里的灵茸草——毛茸茸的草穗还泛着微光,爪子抓着草秆在壮壮眼前得意地甩来甩去,黑豆似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等我跟定你,就把我的隐身法练得炉火纯青!到时候帮你探消息、摸路径,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咱们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让三界都知道我‘红毛战神’小麻雀的名号!”
庆功宴的喧嚣在天际散尽时,那侥幸从东海逃脱的鳄鱼们,也已拼尽全力潜回了北海。可记忆中碧波万顷、鱼虾满仓的家园,早已没了原来的模样——黑灰色的油污在冰面上凝结成丑陋的斑块,像给海面盖了层脏抹布;废料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更糟的是,凛冽的寒风卷着碎冰碴子,像无数小刀子刮在鳞片上,往日可供栖息的温暖水域大半冻成了坚冰,巨大的浮冰在海面上来回碰撞,发出“轰隆轰隆”的沉闷碎裂声,听得人心头发颤。
食物成了最致命的难题。往日里随处可见的磷虾、银鱼早已不见踪影,偶尔能捕捉到的小生物,小得连塞牙缝都不够。饥饿像潮水般日夜啃噬着它们的五脏六腑,起初只是为了半条小鱼相互争抢,到后来,红着眼的鳄鱼精们竟开始对同类露出獠牙——强壮的鳄鱼撕扯着瘦弱同伴的鳞片,冰面上时常能看到带着血痕的残肢,往日的族群情谊在生存的本能面前,碎得像冰碴一样,一踩就化。
群龙无首的鳄鱼们,在寒冷与饥饿的双重折磨下,如同一群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它们原本紧密的群体瞬间分崩离析,有的三五成群抢占仅存的暖流区域,有的独自游荡寻找食物,各自为政,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彻底失去了方向和控制。
在这片混乱之中,几位年迈的鳄鱼长老显得格外悲伤。它们的身躯早已布满褶皱,鳞片失去了光泽,连摆动尾巴的力气都弱了许多,但那历经沧桑的目光里,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忧虑。这些长老们整日趴在浮冰上,看着自己的族群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日渐凋零,幼鳄们饿得嗷嗷直叫,成年鳄鱼为了食物自相残杀,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浑浊的眼睛里时常泛起水光。
终于,在一块背风的浮冰上,这几位长老艰难地聚集到了一起。它们的枯瘦爪子相互交叠着,仿佛在彼此传递着最后的一丝温暖和力量,可即使如此,冰冷的海水还是不断漫过浮冰边缘,冻得它们浑身僵硬,眼睛里依然充满了绝望和挣扎。
沉默良久,最年长的那位长老——它的背鳍缺了一块,是早年与巨鲸搏斗时留下的伤痕——终于颤巍巍地开口了。它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悲伤:“如今这光景,再硬撑下去,不用等外敌来,整个族群都要灭了……”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了每一位长老的心上,让它们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添了几分绝望。
长老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它们都知道,这位最年长的长老所说的是事实,只是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投奔龙族吧,我们没有选择。”那位老长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说道,“北海龙族虽与我们素来疏远,但好歹同处一片海域,或许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然而,要去向昔日“井水不犯河水”的北海龙族求助,还要放下身段卑躬屈膝,这对于曾经也算一方势力的鳄鱼族群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可眼下,除了这条路,它们已无路可走。在长久的沉默中,大家缓缓举起爪子,表示了同意——每一只爪子都在颤抖,既是因为寒冷,也是因为屈辱。
几位鳄鱼长老拖着冻得僵硬的身躯,在浮冰间艰难穿行。锋利的冰棱划破了它们粗糙的皮肤,渗出血珠,可刚流出来就被严寒凝成了暗红色的冰晶,贴在鳞片上,又冷又疼。领头的老鳄鱼每走一步,都要先将鼻子探进冰冷的海水里,确认方向——那曾经能翻江倒海的力量,如今只剩下蹒跚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巨大的珊瑚宫殿轮廓终于在雾霭中显现。那是北海龙族的居所,宫殿通体由雪白的珊瑚砌成,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光,宫殿外盘旋的冰龙雕塑张着大口,在寒风中散发着森然寒气,让人望而生畏。守门的小龙将长戟一横,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群浑身是伤、鳞甲黯淡的不速之客,语气中满是不屑:“哪来的野物,也敢擅闯龙宫?不怕被冻成冰雕吗?”
老鳄鱼羞涩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小龙官,我们是北海的鳄鱼族群。如今我们族长被太乙真人收走,族群没了主心骨,北海又遭了灾,我们实在走投无路,恳请面见你家龙王陛下,只求龙族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愿为龙族做牛做马。”它身后的几位长老也纷纷低下头,将往日的骄傲深埋在刺骨的海风中,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龙冷哼一声,甩了甩尾巴,溅起的冰沫打在鳄鱼长老们的脸上,又冷又疼。“等着。”说罢,它转身化作一道冰光,钻进了宫殿深处,只留下鳄鱼长老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爪子紧紧抓着浮冰,生怕被海浪卷走。
珊瑚宫殿内寒气森森,殿柱上凝结的冰棱垂落如剑,尖锐得仿佛能刺穿皮肉。北海龙王敖顺高坐于冰晶龙椅之上,龙椅由整块千年寒冰雕成,散发着逼人的寒气,连他龙须上都挂着细碎的霜花。他眯眼打量着阶下这群浑身是伤、鳞甲黯淡的鳄鱼长老,目光像冰锥一样锐利,声音里带着冰层破裂般的冷硬:“北海鳄鱼一族,素来与我龙族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这般狼狈求见,所为何事?莫不是想打我龙族的主意?”
领头的老鳄鱼趴在冰冷的玉阶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得生疼,声音却带着哭腔:“龙王陛下息怒!北海遭污、冰川封海,我族已是断粮三月,幼鳄们饿得快撑不住了,再无生路!只求龙族收留,我等愿为龙族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敖顺闻言,重重地拍了下龙椅扶手,冰晶碎屑簌簌落下,砸在玉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收留?你可知我龙族如今也自身难保?”他沉声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海面冰封,渔获锐减,族中幼龙连御寒的盔甲都凑不齐全;更别提那生育率,三年来竟未添一头小龙!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衣粮分给你们?”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烛火摇曳的光影里,老鳄鱼枯皱的皮肤更显阴鸷。它趴在地上,浑浊的眼珠骨碌一转,忽然如枯木般抬起头,声音压得比殿外的海浪还要低,带着一丝诱惑:“大王,这困境并非死局。您忘了?那东海之地,常年暖浪翻涌,四季如春,浅滩里的鱼虾多得能堵住河口,连贝类都长得比您的拳头还大;更别说那东海龙宫,传言藏尽了天下奇珍,夜明珠堆成了小山,千年珊瑚直接砌成宫墙,若能……若能拿下东海,何愁没有粮食和珍宝?”
“住口!”敖顺的怒吼如惊雷炸响,龙椅扶手被他捏出几道深痕,冰屑落得更多了。然而,在他紧绷的龙颜之下,那双竖瞳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像冰原下暗燃的火种——东海的富庶,他早有耳闻,只是一直碍于四海盟约,不敢轻举妄动。老鳄鱼将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所言正戳中了龙王的痒处,便放缓了语气,继续循循善诱:“陛下,北海龙族偏居这苦寒之地,资源日渐枯竭,只会一年比一年凋零。可若能拿下东海,粮荒自解,更添万里基业,到时候族中那些因饥寒而起的矛盾,何愁不解?那些逃去其他海域的富龙,也定会乖乖回来!”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敖顺的心病。北海龙族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富龙们凭借权势垄断了仅存的几处暖流渔场,将肥美水域圈成私产;而穷龙们却只能蜷缩在冰封的洞窟里,嚼着干硬的磷虾度日。先前他心一横,强令富龙分财赈济,反倒激化了矛盾,那些家伙干脆携带着多年积累的珍宝,逃向了南海、西海寻求庇护。如今的北海龙宫,连殿外那些售卖珍珠、珊瑚的商铺都空了大半,族中上下,早已是人心涣散。
敖顺猛地站起身,腰间盘绕的龙尾在殿内一扫,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烛火险些熄灭。“你说得没错,一味退守,只会坐以待毙。”他大步走到殿口,望着外面灰蒙蒙、浪涛翻涌的海面,那海面仿佛也映出了他心中的挣扎与决断。片刻后,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命令,即刻召集族中所有能战的精锐,清点兵器、囤积干粮,三日后,兵指东海!”
敖顺的话音落下,殿外的寒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老鳄鱼伏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它赌对了,北海龙族的野心,终究还是压过了顾虑。反正鳄鱼族群已没了退路,不如借着龙族的力量搏一把,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命令如同一道惊雷,迅速传遍了北海龙宫的每一个角落。沉寂已久的龙宫瞬间沸腾起来,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兵器打磨的“霍霍”声、龙子龙孙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北海常年的冰封与死寂,连海面的浮冰都仿佛被这股喧嚣震得微微颤动。
负责军备的龟丞相领命后,即刻带着手下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宝库。厚重的冰制库门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铁锈与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咳嗽。里面堆放着无数蒙尘的兵器:长枪的枪尖虽已黯淡,却依旧透着凛冽的寒光,能隐约看到上面的缺口与划痕,那是昔日战场的印记;重剑的剑身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是历代龙族战士用鲜血与荣耀镌刻下的图腾;还有数不尽的弓弩与箭矢,箭头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过能冻结血脉的剧毒。龟丞相指挥着一群年轻的小龙,用粗壮的尾巴卷起兵器,一一搬出宝库,分发到每一位参战的龙族手中,每递出一件兵器,都要郑重地叮嘱一句:“此乃先祖遗物,务必珍重,莫要辜负。”
与此同时,族中的精锐战士们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训练。在龙宫前的巨大广场上,一条身材魁梧的黑龙正挥舞着一柄巨大的战斧,战斧劈开空气,发出“呜呜”的刺耳呼啸声,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将地面的坚冰砸得粉碎;旁边,几条青龙则在练习吐息,炽热的龙炎从它们口中喷薄而出,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焦灼的痕迹,连广场边缘的冰柱都被烤得融化了几分,滴下的冰水很快又结成了冰锥。
老鳄鱼也没有闲着,它游走在各个营地之间,用它那沙哑而富有煽动性的声音鼓舞着士气。“兄弟们,东海是什么地方?是鱼虾满仓、珍宝遍地的天堂!”它站在一块高台上,爪子指着东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条龙的耳中,“我们在这北海苦寒之地忍饥挨饿,凭什么?凭什么东海龙族能住珊瑚宫、吃肥鱼虾,我们却要啃干磷虾、受冻挨饿?”它顿了顿,见所有龙都眼神炽热地看着它,又接着喊道:“三日后,只要我们进入东海,每个人都能分到最肥美的鱼虾,都能拥有堆积如山的珍珠!为了北海,为了我们自己,杀向东海!”
战士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那呐喊声直冲云霄,连天空中的乌云都被震得散开了些许,露出一小片湛蓝的天。
敖顺站在龙宫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他的龙瞳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未来的憧憬——憧憬着拿下东海后,北海龙族重现辉煌的模样;也有对战争的担忧——担忧战败后,整个族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北海龙族的延续,为了堵住族中质疑的声音,他必须这么做。他伸出手,感受着殿外寒风的凛冽,心中暗暗发誓:三日后,东海龙宫,必为我北海龙族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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