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坯小碟被安放在书桌一角,与速写本、钩针为邻。它粗粝的质感与周围物品的柔软或光滑形成微妙对比,像一处沉稳的锚点,提醒着林晚关于“过程”与“呼吸”的本质。她不再急于用线条或钩织去填满什么,有时只是静静看着那碟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摹仿着泥土被塑形的流动感。
周韵将林晚的变化看在眼里。几天后的傍晚,她沏了茶,状似随意地提起:“‘呼吸陶舍’的老板说,过些日子有一窑要开烧。若是感兴趣,可以拿些素坯去画,体验一下窑变。”
“窑变?”林晚抬起眼。
“嗯,泥土和釉料在窑火里发生的变化。”周韵吹开茶汤上的热气,“同样的釉色,因窑内温度、位置、甚至天气湿度不同,出来的效果千差万别。有时期待天青,却得了霁红;想画缠枝莲,晕开成了山水纹。算是……一种不可控的馈赠吧。”
不可控的馈赠。这个词轻轻落在林晚心上。她想起老板说过“期许越美,裂得越碎”。窑变,似乎是将创造的最后一步,交托给一种高于个人意志的力量,一种充满随机与惊异的自然法则。这既令人忐忑,又隐隐蕴含着某种释然——无需对结果负全责,只需对过程尽诚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个光秃秃的素坯小碟。它此刻呼吸着,等待着。若送入窑中,它会经历烈火的封闭与煅烧,最终定格为何种模样,无人能精准预言。这像极了生命本身,充满变数,每一步都踏在已知与未知的交界线上。
“我想试试。”林晚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再去“呼吸陶舍”,心境已与初次不同。少了些好奇的张望,多了份沉静的专注。老板见她来,并不多言,只指了指架子上几排待绘的素坯和一旁排列的釉料小瓶。釉料颜色并不多,皆是沉稳的矿物色系:钴蓝、氧化铁褐、铜绿、锰紫,还有最基础的透明釉。
林晚没有立即动手。她先是在工作室里慢慢踱步,看其他学员在素坯上描绘。有人精心勾勒繁复的花鸟,有人只是大笔挥洒抽象的色块。那些画上去的釉色,此刻看来都灰暗而沉闷,毫无光彩可言,与它们在高温蜕变后可能呈现的瑰丽截然不同。这巨大的反差,本身就像一种隐喻——所有光华都需经历一段黯淡的、不被识见的酝酿。
她回到自己的小碟前,拿起它,感受着那份熟悉的粗粝。要画什么呢?她问自己。速写本里的杂乱线条?一朵云?一道波浪?似乎都不对。那些是她内心的痕迹,是“过程”的记录,而此刻,她要将这“过程”送入一个更具决定性的“结果”之中。
她想起周韵女儿那幅稚拙的梅花绣片,想起社区中心那个歪扭的布星星,想起咖啡馆里那个匿名的蛋糕。那些瞬间,都带着一种不完美却真诚的善意,一种试图连接与温暖的初衷。
最终,她什么具体的图案也没有画。她选了一支最细的毛笔,蘸了那深邃的钴蓝釉料,在小碟光洁的(相对而言)内壁上,从中心开始,画了一道极其轻柔的、螺旋状的线。那线条细若游丝,盘旋着向外缓慢扩散,如同水滴落入静湖漾开的第一圈涟漪,又如同宇宙星云最初那无声的旋转。它没有起点,亦无终点,只是一种缓慢展开的态势。
然后,她在螺旋线旁边,用更淡的笔触,点了几个疏落的小点,如同涟漪边缘偶尔跃起的水珠,或是星云中隐约的星辰。
画完,她将小碟举起,对着光。钴蓝的线条在素坯的浅褐色底子上,显得幽深而含蓄。它太简单了,几乎称不上是图案。但林晚觉得,这就够了。这螺旋代表着生长与扩散,那些小点代表着偶然与微光。这是她对“窑变”这份“不可控的馈赠”所寄予的、最本真的期许——愿这小小的载体,在烈火中,能承载住一丝生长的力量与偶然的美好。
她将小碟交给老板。老板接过,仔细看了看那简单的纹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将它与其他待烧的器物放在了一起。
等待烧制的那几天,林晚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她能做的部分已经完成,剩下的,交给泥土、釉料与火焰去对话。这让她联想到自身的生命——她可以记录痕迹,可以尝试钩织轻盈,可以送出微小的善意,可以学习与破碎共存,但生命的最终走向,那些无法预料的转折与际遇,何尝不是一场更大的“窑变”?
她依然钩织,但不再执着于“云”的形态,开始尝试钩一些简单的、如同螺旋般的杯垫。她依然记录速写本,但笔触更加放松,有时甚至只是大片色块的铺陈,捕捉一天下来累积的、无法言说的整体心境。她发现,当对结果放下过度执念,过程本身反而变得更加充盈和自由。
开窑那天,周韵陪她一同前往“呼吸陶舍”。工作室里比平日热闹些,聚集了几个同样等待“开盲盒”的学员。窑炉已经冷却,老板正小心地将一件件器物取出。
气氛带着些许紧张与兴奋。有人惊呼,为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绚丽色彩;有人轻声叹息,为釉色流动覆盖了精心描绘的细节,或是器物在冷却过程中出现了细微的开片。每一件器物出炉,都像揭开一个命运的谜底。
林晚屏息看着。老板终于拿出了她那件小碟。
它变了。通体覆盖上了一层温润如玉的透明釉,呈现出光滑的质感。原本浅褐色的素坯变成了柔和的米白色。而最关键的是,她画的那道钴蓝螺旋线和那些小点,在窑变中并未保持原样。钴蓝晕染开了一些,边缘变得朦胧,与底釉相互渗透,形成了一种如烟似雾的蓝灰色调,那螺旋的形态因此显得更加柔和、氤氲,仿佛真的在水中荡漾,或在太空中弥散。那几个小点,有的保持了清晰的蓝色,有的则化开成了更淡的斑点,如同真正的水珠或遥远的星芒。
它没有变得璀璨夺目,也没有出现戏剧性的色彩巨变。它只是变得更加……自然,更加像是它自己。那简单的纹样,因窑火不可控的参与,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的层次与呼吸感。
老板将小碟递给她。触手是温润的、完成了的质感,与之前素坯的粗粝截然不同,但内里那份沉静似乎被保留了下来,甚至因那氤氲的蓝而增添了一丝深邃。
“窑变不错,”老板难得地评论了一句,“蓝得安静。”
林晚捧着这只小碟,指尖感受着它光滑而微凉的表面,目光沉浸在那片氤氲的、安静的蓝灰色螺旋之中。它已不再是“呼吸着、等待着”的素坯,它已成为一个定格的、却蕴含着无限回忆与期许的痕迹。它记录了她的选择,她的笔触,也记录了窑火那不可控的、最终却达成了奇妙和谐的参与。
这只小碟,是她主动迎向“不确定”,并与之合作完成的第一件作品。它告诉她,生命无需惧怕窑变,只需在送入烈火前,画下自己真诚的、哪怕极其简单的纹路。而结果,无论是否符合最初的想象,都可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专属的、安静的美好。
她将小碟带回家,放在素坯原来所在的位置。它现在是一个完成的容器了,可以盛放茶点,可以盛放小物,也可以,就只是盛放它自身那段由泥土、双手、画笔与火焰共同写就的,关于痕迹与窑变的故事。
(第一百六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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