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很黑。
叶天寒的头已经完全没入水中,耳朵里灌满了冰凉的压迫感。他的身体在下沉,四肢像是被冻住,动不了。胸口闷得厉害,呼吸的欲望强烈地往上顶,可他知道不能吸气。
他看见妹妹的脸。
她站在水底,穿着那年冬天的旧棉袄,脸上带着笑,朝他伸出手。他记得这笑容,十年前在家门口,她也是这样看着他,说哥哥我饿了。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去抓她的手,而是握紧了拳头。
那一刻他明白,她早就没了。死在那场大火里,死在他没能护住的夜里。他活下来,不是为了陪她,是为了砍出那一刀。
心口突然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他开始运转楚狂歌教过的断岳心法。气息从丹田出发,沿着经脉一点点爬行。每走一寸都像在撕肉,但他没有停下。指尖划过水底泥沙,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就像刀锋切开空气。
水面之上,楚狂歌蹲在潭边,一只手按在叶天寒头顶,另一只手贴住自己胸口。他的脸色发白,嘴角有血丝渗出来。他没擦,只是盯着水下的影子,低声说:“别死,你还没学会最后一式。”
水下,叶天寒睁开了眼。
黑暗中他看不清方向,但能感觉到毒在动。那些黑色的东西原本藏在骨头缝里,现在被热流逼着往外逃。它们顺着血管往心脏冲,像是要最后反扑一次。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耳边响起哭声,很小,很轻,是妹妹在喊“哥哥救我”。他咬了下舌头,血腥味在嘴里散开。这次他没有挣扎,而是看着那张脸,静静地说:“哥没救你。但现在,我不想死了。”
话落的瞬间,体内某处咔的一声,像锁开了。
一股热流从脊椎直冲脑门,带动全身肌肉猛地一震。他在水底缓缓抬起右臂,做出断岳刀“逆鳞斩”的起手式。动作很慢,水流却因此荡开一圈波纹。
黑线开始从皮肤毛孔钻出,混进潭水。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楚狂歌的手还在他头上,指节发青。他察觉到水下的动静变了,呼吸一紧。他知道快到了——要么活,要么烂在这潭底。
叶天寒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
心跳几乎停了。五脏六腑都被寒气裹住,像被压在千斤石下。他想动,却发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意识一点点沉下去,像掉进无底洞。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脑子里响起了穆长风的声音。
“那时候你说,你想活着。现在呢?”
他张了张嘴,水立刻灌进去。他呛了一下,反而清醒了些。
现在也想活。
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当先锋。他想活着,是因为还有人等着他回去。陈虎还在营里养伤,铁辕侯把旗插在他帐前,穆长风冒着雨送他上山。
他不能倒。
残存的力气被他一点点聚起来。双脚踩住潭底岩石,十根脚趾死死抠住缝隙。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掌向下猛推。
身体向上冲。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他张嘴喷出一口黑血。
血箭射向岸边巨石,“砰”地炸开,碎石飞溅。他自己也重重摔在浅水区,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每一口气都带着灼痛,但他是活的。
楚狂歌踉跄着冲进水里,一把将他拽上来。叶天寒瘫在地上,浑身发紫,嘴唇青黑,身上不断渗出黑血,像是从里往外在洗一遍。
老头蹲下身,伸手探他鼻息,又摸他手腕。脉搏弱,但稳住了。
“还知道我是谁?”楚狂歌问。
叶天寒眨了眨眼,声音哑得不像话:“……是你这老东西。”
楚狂歌咧嘴一笑,随即咳出一口血,抹了把嘴说:“命是捡回来了,但别以为这就完了。”
他抓起叶天寒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硬生生把他扛了起来。叶天寒腿软,站不住,只能由着他拖。
两人一步步往岸边走。
破屋就在不远处,门还开着。楚狂歌一脚踹开挡路的木板,把叶天寒扔在干草堆上。他自己靠着墙坐下,闭眼调息,脸色仍是苍白。
外面雨停了,风刮得厉害。
叶天寒躺在那里,眼睛睁着,看屋顶漏下的月光。他感觉身体空了,又满了。毒走了,但力气没回来。他试着动手指,能动,但慢。
楚狂歌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说:“你刚才在水底做了什么?”
“……练刀。”
“练哪一式?”
“逆鳞斩。”
老头点点头:“不错。能在那种地方想起刀,说明你心里还有刃。”
叶天寒没说话。
他确实想起了刀。不是因为师父教过,而是因为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在生死之间,别的都虚了,只有刀是实的。
楚狂歌撑着墙站起来,走到角落翻药篓。他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他捏了一小撮,塞进叶天寒嘴里。
“吞了。”
“什么?”
“补气的。难吃,但比死强。”
叶天寒咽下去,喉咙一阵火辣,差点吐出来。他憋着气,额头冒汗,好半天才缓过来。
“明天。”楚狂歌说,“你能走就走,不能走也得走。军营那边不会一直等你。”
叶天寒点头。
他知道该回去了。这一战没打完,蛮族还在边境晃,昭武伯的人也不会消停。他倒在这里,什么都守不住。
楚狂歌坐回墙角,闭上眼:“睡吧。天亮前我再给你喂一次药。”
叶天寒闭上眼。
困意很快袭来,但他睡得不踏实。梦里又是火光,又是喊杀声。他看见陈虎躺在地上,朝他伸手。他又看见铁辕侯把旗插下,结果旗杆断了。
他猛地睁开眼。
屋里还是那样,月光照进来,草堆上有影子。楚狂歌靠在墙边,睡着了,手里还抓着药包。
他慢慢坐起来,动作很轻。胸口疼,手臂也疼,但能动。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还能屈伸。
他伸手摸向身边。
断刀不在。
他皱了下眉,转头四顾。屋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刀不在这里。
他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挪到门口。外面风冷,吹得他一哆嗦。他扶着门框站起身,腿抖,但没倒。
潭水静静躺着,像一面黑镜子。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撩了点水洗了把脸。水刺骨,但他觉得清醒。
忽然,他看见水底有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火光。是一道淡淡的银色,藏在潭心深处。他盯着看了几秒,发现那像是某种金属的反光。
他弯腰,伸手去捞。
指尖刚触到水面,身后传来声音。
“别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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