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那声琴音还在庙里打转,叶天寒的牙已经咬上了剑身。
软剑贴着上颚滑进来,冰凉带着铁腥味。他没闭眼,盯着阿芸的脸,看她瞳孔怎么一点点缩紧。刀在右手,鞘口卡住地面,拔出三寸,刚好够横扫手腕。
她动作不慢,可他更快。刀锋过处,血线冲起半尺高,断手砸在琵琶上,五指还蜷着,像抓不住什么。
琴弦崩了三根。
不是人扯的,是震的。断手落下那一瞬,琵琶肚子里弹出三枚针,快得只留下一道影子。叶天寒偏头,两针擦脸而过,第三针钉进柱子,尾端微微颤动,蓝汪汪的。
“哎哟。”他松开嘴,把剑吐在地上,舔了下被划破的牙龈,“你这小曲儿唱得还挺贵。”
阿芸跪坐在草堆上,左手死死按住右臂断口,血从指缝往外冒,滴在干草上,一滴一个黑点。她没叫,也没倒,就那么抬头看着他,嘴唇发白。
“你说你要记住。”她声音有点抖,但没哭,“我让你记住了,你也该知道,我不是来跟你说话的。”
“我知道。”叶天寒站起身,刀尖垂地,顺着手腕抹掉溅上的血珠,“你要是真只想说几句心里话,不会把针藏在琴里,更不会挑那声‘叮’当信号。那是杀人的收尾音,不是告别的余韵。”
他往前走了一步,刀尖抬起,抵在她喉结上。
“昭武伯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拿命试我?”
“不是他让我来的。”她喘了口气,“是我求他给的方向。只要你的链子动,他的鳞片就会热。我就跟着这个热度走,走到这儿,看你一眼,再决定动手不动手。”
“那你决定错了。”
“也许吧。”她苦笑了一下,“可我不动手,你就不会信我背后有人。”
叶天寒眯了下眼。
刀没动,但他整个人的重心往前压了半分。她喉咙被顶得往后仰,呼吸一滞。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在黑石坡死?”他问。
“因为你是伙夫,不该在那儿。”
“对,我不该在。可我去了,因为我饿。那天我偷了半袋米,正往山沟里钻,就听见喊杀声。等我爬上去看,粮车翻了,人全跳崖了。霍天雄站在坡顶,手里拎着脑袋,笑得像个疯子。”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些:“我没救他们,也救不了。但我看见了全过程。后来昭武伯把我抓去审,逼我说是你丈夫临死前喊了谁的名字。我说不出来,他们就打。打了三天,我才编了个‘阿芸’出来,好让他们停手。”
阿芸猛地睁大眼。
“你……”
“所以你等的那个人,到死喊的不是你。”叶天寒缓缓道,“是他自己。他没喊名字,也没喊报仇,他就那样直挺挺摔下去,撞在石头上,一声都没吭。”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神像前那堆灰烬打着旋儿飞起来。雨水顺着屋顶裂缝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阿芸的手慢慢松开了断臂。
血流得慢了,人也开始发冷。她靠着柱子滑坐下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想哭,又像是抽筋。
“那你现在信了?”叶天寒收回刀,“我不是凶手,也不是升官发财的幸存者。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却不敢说真话的人。你说我要记住,我早就记住了——每天晚上闭眼,都是那些人往下掉的样子。”
他弯腰,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扔在她身边。
“裹上吧,别死了。”
她没接,只是盯着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看。上面有焦痕,还有几道刀刮过的印子,像是用过很多年。
“你恨我吗?”她忽然问。
“不恨。”他蹲下来,捡起那把软剑,随手掰成两截,扔进角落,“你跟我一样,都是被人推出来的棋子。只不过你手里拿着剑,我手里拿着刀。”
“可我还是想杀你。”
“我知道。”他点点头,“换了我,我也想。”
他站起身,把刀插回鞘里,背到肩上。外面雨小了些,但山路肯定更滑了。虎牢关还在北边三十里,天亮前赶不到就得露宿野地。
“你走吧。”阿芸靠在柱子上,声音弱了,“我不想拦你。”
“我不走。”他说,“我还得等你把话说完。”
“我已经没话了。”
“有。”他盯着她,“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教你用这种机关琴的?普通军属不会随身带毒针,更不会知道怎么用琴弦当扳机。你在南境认识什么人?是不是昭武伯府里的老乐师?还是那个总在营门口卖糖糕、其实专给探子递消息的老瞎子?”
阿芸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叶天寒走近两步,蹲在她面前:“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我在伙夫营三年,每天端菜送饭,耳朵比眼睛管用。我知道哪个人半夜偷偷烧纸条,也知道哪个厨娘会把盐巴包在荷叶里交给过路的脚夫。你这把琴,不是临时做的,是早有准备。你在找我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杀人了。”
她终于抬眼:“是一个瞎眼婆婆教我的。她说,若有一日仇人现身,便以琴为引,以血为信,让他亲眼看看,被他毁掉的人生长什么样。”
“然后呢?让她替你报仇?”
“她说……真正的复仇不在刀下,在心里。”
“哦?”他笑了下,“那你现在心里舒服点了?”
阿芸没笑,也没点头。她只是慢慢伸手,把那半块干饼捡了起来。饼已经被雨水泡软了,边缘发白,但她还是轻轻咬了一口。
“你还记得他爱吃甜的。”她低声说,“每次出任务回来,都要去买两块桂花糕,说是给我带的,其实自己吃得比我还多。”
叶天寒没说话。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链。链子贴着皮带,温温的,没有震动。看来那片龙鳞暂时没再感应到方向,至少今晚不会引来第二拨人。
“你要是真想让他被人记住。”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不如把他的名字刻在碑上。我不懂写字,但我认得几个字。我可以帮你写。”
阿芸抬头看他。
“你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他耸耸肩,“反正我也要去虎牢关。那边有个旧坟场,专门埋无名尸。你要是愿意,咱们路过时停一下,找个石匠,花两个铜板刻块木牌,也算有个交代。”
她怔住了。
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帮你。”他说,“我只是不想再听你说我杀了他。听得多了,连我自己都要信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靴子踩在腐烂的地板上发出闷响。风扑面而来,带着湿土和枯叶的味道。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是琵琶。
不是人碰的,是它自己响了一下。仿佛刚才那三根断弦,还在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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