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的脚踩进沙里,血混着泥,每挪一步都像要把骨头从皮肉里拔出来。他没去数自己身上有多少道口子,只记得刀还在手里,这就够了。
陈虎背着他往前走,喘得像头拉重车的老牛。可这老牛还不肯歇,一边走一边骂:“你轻点行不行?我背的是人还是半座山?”话是这么说,脚下却没停,稳稳地往前顶。
“你再抖一下,我就把你扔这儿喂鹰。”陈虎咬着牙,背上渗出的血顺着脊梁往下流,浸透了破烂的战袍。
叶天寒没回嘴,只是把刀尖往地上一戳,借力把自己往上提了提。他试了试,双脚落地,颤了一下,居然站住了。
陈虎愣了下,松开手,退后半步,“哟,还能自个儿站?”
“试试。”叶天寒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他抬起左臂,铁链缠在刀柄上,哗啦响了一声。右手指节发白,攥着刀柄不放。风卷着沙打在脸上,疼得清醒。
他往前迈了一步,膝盖晃了晃,没倒。
又一步,脚底踩到一块碎骨,咔的一声,像是谁的肋骨折了。
他没低头看,继续走。
第三步,肩上的伤裂开,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第四步,第五步……他数到了第十步,终于停下,猛地将裂天刀插进土中,仰头吼了一声:
“我还站着——你们敢退吗!”
那声音不像人喊的,倒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撕得嗓子冒血。可它真传出去了,穿过喊杀声,穿过箭矢破空的尖啸,撞进每一个北境兵的耳朵里。
赵三锤正带着十七个还能动的弟兄堵在侧口,听见这一嗓子,回头一看,眼眶顿时红了。
“火长站起来了!”他大吼一声,抡起豁了口的战斧,狠狠砸在盾牌上,“咚”的一声,像敲鼓。
旁边一个断了手指的兵也举起刀鞘砸盾,“咚!”
又一个缺了耳朵的跟着砸,“咚!”
十七个人,十七下,节奏乱七八糟,可那声音一股脑儿地冲上天,压过了敌军的号角。
敌阵那边,黑氅将领眯着眼,手里的弓还没放下,可眼神变了。刚才那个该死的家伙,不是已经倒下了吗?怎么又站起来了?还走得这么稳?
他抬手要下令冲锋,却被身边副将拦住:“将军,左翼盾墙动摇了。”
“什么?”
“有兵在往后退。”
他顺着看去,果然,几个前排的蛮兵悄悄挪步,想往后缩。他们看着那个满身是血、拄着刀一步步往前走的男人,眼神发直。
“疯子……”黑氅将领低骂一句,抬弓瞄准。
箭离弦的瞬间,叶天寒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过来,像是早知道他会出手。
那一箭擦着叶天寒的耳侧飞过,钉进身后的旗杆,尾羽还在抖。
他没躲,也没动,只是缓缓抬起手,拔下那支箭,反手一折,两截扔在地上。
然后,他指着敌将,咧嘴一笑,血从嘴角流下来:“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他拔起裂天刀,拖着步子就冲了出去。
这一下没人拦他。陈虎想追,刚迈一步就被亲兵拽住:“您不能再上了!”
“滚开!”陈虎一把推开,可腿一软,单膝跪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天寒一个人冲向敌阵最密处。
叶天寒不是不知道自己快到头了。
肺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呼吸一口就烫一次喉咙。
左臂早就没了知觉,全靠右手吊着刀。
可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停。只要他还动一下,敌人就不敢放心往前压。
他冲进敌群,刀光一闪,砍翻第一个。
第二刀劈下,对方举盾格挡,盾裂,人倒。
第三刀,他被一矛刺中大腿,踉跄了一下,顺手抓住矛杆,往前一拽,把那人拖进怀里,刀刃抹过咽喉。
血喷了他一脸。
他抹了一把,继续往前。
一个蛮兵举刀砍来,他侧身避过,反手一刀捅进对方腰眼。那人惨叫,他顺势一脚踹开,转身又迎上两人围攻。
刀来刀往,火星四溅。
他左挡右架,动作越来越慢,可每一刀都还带着狠劲。
“这人是铁打的?”有个蛮兵惊叫。
“他早该死了!”另一个喊。
可没人敢上前。
他们看着这个浑身是血、走路都晃的人,像看着一座不会倒的山。
赵三锤带人从侧翼杀到,见叶天寒还在拼,怒吼一声:“火长!我们来了!”
十七人冲进敌阵,像一把锈但还锋利的刀,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叶天寒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刀锋一扫,逼退两名敌兵,脚步一滑,差点跪地,却被赵三锤一把扶住。
“别撑了,火长,咱们守得住。”
“我没撑。”叶天寒喘着气,“我在杀。”
他甩开手,往前走了三步,忽然停下。
前方,敌军阵型开始后撤。
不是溃逃,是有序地往后收。
盾墙缓缓后移,弓手退到后排,骑兵调转马头。
黑氅将领站在高处,最后看了他一眼,挥手下令:
“撤。”
烟尘扬起,蛮族大军如潮水般退去。
战场上只剩下北境残部,一个个拄着兵器,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没人说话。
风卷着焦味和血腥吹过,把残旗刮得猎猎作响。
陈虎被人扶到叶天寒身边,靠着旗杆坐下,脸色灰白。
“退了?”他问。
“退了。”叶天寒答。
“挺好。”陈虎咧嘴笑了下,随即皱眉,“我背疼得要命,你说你多重?”
“比你想象的轻。”
“放屁,我都快被你压断气了。”
赵三锤走过来,把战斧插进土里,喘得像条狗。“火长,咱们……赢了?”
叶天寒没回答。
他站在原地,刀还举着,眼睛盯着远处退去的敌军烟尘。
风吹动他破碎的战袍,露出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血还在流,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亲兵想上前包扎,被陈虎拦住。“让他站着。”
“可他……”
“我说让他站着。”
叶天寒的确不想坐。
他想起死牢里那些年,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强迫自己站起来。不站,就会被踩进泥里。
现在也一样。
只要他还站着,这地方就还是北境的地。
赵三锤清点人数,回来时声音发颤:“火长,咱们……剩三十七个。”
叶天寒点点头。
三十七个,比开战时少了八成。
可他们还活着。
陈虎靠在旗杆上,眼皮慢慢合上,嘴里嘟囔:“下次……别让我背你了……累死老子……”
亲兵赶紧去扶,发现他已经昏过去,可手还死死抓着刀。
赵三锤抹了把脸,突然笑了一声:“火长,你说昭武伯要是知道咱们用这么点人挡住蛮族两万大军,会不会气得吐血?”
叶天寒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
“他要是敢来,我就当着他的面,把这刀插进沙里。”
他真的这么做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裂天刀深深插进烽燧台前的沙地。
刀身嗡鸣,久久不息。
风停了片刻。
残阳照在刀锋上,映出一道血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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