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天光也才亮起来。刘五正蹲在东墙根下拧干一块破布,水滴进焦土里,冒不出一点烟。
叶天寒从西墙下来时,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他没说话,只看了眼刘五手里的布,又抬头扫了圈营地。
赵三锤已经吆喝开了,嗓门比早上还大:“都给我动起来!死人归堆,活人点名!柴刀拿来,先把那截塌墙的烂木头清了!”
有人应声,也有老卒靠在断石上不动,嘴里嘀咕:“昨儿还是一群新崽子,今儿就管起老子来了?”
这话没压住,传到了李二狗耳朵里。他正蹲在药箱前翻找,头也不抬:“你要是觉得火长不该是他们当,那你来?统帅面前走一趟,看能不能扛下昨夜那一波。”
那人闭了嘴。
小伍抱着铜锣爬上鼓台,试敲了一下,声音哑了半拍。他皱眉,拿指甲刮了刮边缘,发现一道细裂痕。“这玩意儿怕是撑不到下次冲锋。”他自言自语。
叶天寒走到中央空地,站定。他没喊人,也没下令,只是站着。可不过片刻,赵三锤、刘五、王石头、李二狗和小伍都围了过来。
“清点结果。”叶天寒说。
李二狗翻开一页破纸:“战死十七,重伤九个还能拖着走,轻伤算不清,满地都是。箭剩三百七,火油……最多再烧两回。”
“敌尸呢?”叶天寒问。
赵三锤答:“堆在西坡外,四十三具,多数是火攻时乱踩死的。马烧了十二匹,剩下的跑散了。”
“伤员怎么分?”叶天寒转向刘五。
“按队列记了名。”刘五掏出一张炭笔写的纸,“弓手组三人断指,两人腿伤;近战那边五个肋骨挫,一个肩脱臼……我让能走的互相扶着,先挪到背风处。”
叶天寒点头,又看向王石头:“东墙修得怎样?”
王石头拄着拐,咧了下嘴:“缺口补了六尺,用的是旧栅栏拆下来的木头。再加两根横桩就能撑住一阵,就怕再来骑兵撞。”
“不够。”叶天寒道,“今晚之前,要加拒马桩,埋绊索。李二狗,找人做。”
李二狗一愣:“木料不够啊。”
“拆伙房。”叶天寒说,“锅留下,梁柱全拆。人可以露天吃饭,不能没有防线。”
没人吭声。
赵三锤忽然笑了:“统帅,您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不是逼。”叶天寒看着他,“是让他们知道,活着比死难。”
刘五低头搓了搓手,沙哑着嗓子问:“那……轮值怎么排?”
“你们自己定。”叶天寒说,“一人失职,全队连坐。谁逃,谁替他守三班。谁死,活人接着顶。”
王石头咳了一声:“那要是火长自己跑了呢?”
叶天寒看了他一眼:“那就换人。昨夜杀敌最多的,就是下一任。”
赵三锤咧嘴:“行,那我得多杀几个,免得被人超了。”
气氛松了一瞬。
小伍从鼓台跳下来,抹了把脸:“警讯得重设。锣坏了,改用铁片敲杆子,响得不脆,但能传远。”
“每半个时辰一响。”叶天寒说,“夜里加倍。暗哨推到三里外干河床,单人往返,不准成队。”
刘五皱眉:“太远了,万一遇上残敌?”
“所以只带短刀,不穿甲。”叶天寒道,“看见动静就回来报,不准打。活着比杀敌重要。”
李二狗嘟囔:“这哪是火长,是放羊娃。”
“放羊也好过等死。”叶天寒转身走向西墙,“现在去干活。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东墙有新障,鼓台有响动,伤员有药。”
众人散开。
赵三锤一把拽住两个还在发呆的新卒:“愣着干嘛?跟我搬木头!统帅说了,今晚要有拒马,没的讨价还价!”
刘五带着两人沿东墙查漏,一边走一边念叨:“这里得钉桩,那里补草帘……你们谁会编绳结?不会我教。”
王石头拄拐站在缺口前,指挥几个老卒抬梁:“慢点!左边高了!对,就这么放——哎,你踩我脚了!”
那人讪笑:“不好意思,王火长。”
王石头哼了一声:“别叫我火长,听着怪。叫石头就行。”
小伍在鼓台边敲了块铁皮,发出“铛”的一声,试了试音量,摇头:“还是不够亮。”
李二狗翻完最后一包药粉,合上箱子,在账册上写下:“箭矢余三百七,火油仅够两击。”写完,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后用指甲在“两击”下面划了一道。
叶天寒独自上了西墙残垣。
远处荒原一片死寂,敌军焚营的地方只剩黑灰,风吹过,扬起几缕尘烟。他眯眼看了看地面,蹲下身,手指划过一处马蹄印——痕迹浅,方向偏北,绕过了主道。
他站起身,望向北面那条干涸的河床。那里地势低,藏得住人,也容易集结。
“不是溃败。”他低声说,“是收兵。”
他跳下墙,直奔赵三锤那边。
“西坡交给你。”他说,“今晚你带人守,多设耳枕,听地面震动。敌人若从荒谷绕回来,必经那里。”
赵三锤一愣:“我不守东墙了?”
“东墙有王石头。”叶天寒道,“你的人拼过昨夜,最能扛。我不信别人,只能信你。”
赵三锤咧嘴一笑:“统帅,您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推辞了。”
“不准推。”叶天寒拍了下他肩膀,“带十个人,全配短兵。发现动静,立刻回撤,不准恋战。”
“明白。”
叶天寒又去找刘五。
“巡逻路线改了。”他说,“白天两班,夜里三班。你带第一夜巡,从戌时到子时。绕营一圈,重点查西北角。”
刘五点头:“要不要带信号弹?”
“带。”叶天寒递给他三根短竹管,“看见异常,立刻点燃。红烟为敌近,白烟为误判。别搞混。”
“我记住了。”
“还有。”叶天寒压低声音,“别让新人单独走远。昨夜能活下来,是因为背后有人。今天也一样。”
刘五握紧竹管:“我知道。”
李二狗正在分药,见叶天寒过来,叹了口气:“金创药快没了,盐水都省着用。再伤几个,就得用灰敷伤口了。”
“熬。”叶天寒说,“撑到援兵来。”
“真会有援兵吗?”李二狗抬头。
“会有。”叶天寒说,“只要我们还站着。”
小伍这时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铁条和半截铜铃:“统帅,我做了个新响器,敲起来像驴叫,但能传两里。”
叶天寒接过,试敲了一下。
“铛——呱!”
声音古怪,却响亮。
赵三锤听见了,扭头大笑:“这啥玩意儿?半夜响起来,能把敌人都笑死!”
“笑归笑。”叶天寒把铁条塞给小伍,“挂在鼓台最高处,每半个时辰敲一次。别偷懒。”
“我不敢。”小伍嘿嘿一笑,“您盯着呢。”
太阳偏西时,东墙已立起六根拒马桩,绊索也埋好了。王石头坐在旁边啃干饼,嘴里骂着:“这绳太细,一拉就断,凑合用吧。”
刘五带着巡逻队走完第一圈,回来报告:“西北角土松,像是有人挖过。我没敢动,等您去看。”
叶天寒起身就走。
赵三锤远远看见,喊了一嗓子:“统帅,晚饭要不要加点盐?弟兄们都说嘴里淡出鸟来了!”
“打赢了再加。”叶天寒头也不回。
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伤员被挪进了遮风棚,火堆只留一小簇,防着引火招敌。小伍爬到鼓台,挂好新响器,试了试,又是那声“铛——呱!”,惊飞了几只寒鸦。
夜色渐浓。
叶天寒站在西墙残垣上,望着远方地平线。他的披风破了角,刀仍在腰间,目光沉静。
赵三锤带着人开始整训新人,嗓门依旧洪亮。
刘五检查完最后一段栅栏,把三根信号管贴身收好。
王石头拄拐巡视修补点,一边走一边嘟囔:“这木头不行,明天得换个地方挖硬桩……”
李二狗合上账册,吹灭油灯,在黑暗中轻声道:
“箭矢余三百七,火油仅够两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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