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带来的军令像一块烧红的铁,砸进北境大营。
叶天寒没等副将下令,已经拎刀出了营门。陈虎跟在他身后,盔甲还没扣严实,一边走一边往肩甲上拍搭扣。“你倒是快,连战马都没牵。”
“用不着。”叶天寒把裂天刀扛在肩上,脚步没停,“敌人来得急,前锋轻骑,主力未至。这时候抢的是速度,不是阵型。”
陈虎咧嘴一笑:“你还真把打仗当切菜了?”
话音未落,远处地平线已扬起一道黄线,风里开始带出尘土和嘶吼声。蛮族骑兵卷着沙尘冲了过来,像一群从山口奔出的野狼,手中弯刀在日光下闪着冷芒。
左翼最先接敌。
新兵阵脚一触即溃,有人转身就跑,有人原地发愣。三名蛮骑趁势突入缺口,长矛接连挑翻两名北境士兵,眼看就要冲破防线。
叶天寒动了。
他没有喊话,也没举旗,只是猛地冲进缺口,裂天刀横扫而出。
第一刀砍断马腿,战马哀鸣倒地,将背上的蛮骑甩飞出去;第二刀斜撩,削断对方脖颈,血柱喷了他半身;第三刀回旋劈下,正中另一人头颅,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剩下的那名蛮骑勒马后退,眼神发颤。
叶天寒站在尸体中间,刀尖垂地,缓缓抬头。他脸上溅满血点,嘴唇微张,露出一个近乎愉悦的笑容。
“还来?”他问。
那人调转马头就跑。
周围残兵看得呆住,连喘气都放轻了。
陈虎带着援兵赶到时,正看见叶天寒蹲在地上,用布条缠紧左臂——旧伤崩开了,血顺着小臂往下淌。
“你疯了吧?一个人冲上去?”陈虎骂道。
“没人挡,就得有人冲。”叶天寒站起身,把刀扛回肩上,“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
“那你也不能拿命填!”陈虎瞪眼。
“我没填。”叶天寒笑了笑,“我砍了三个,他们跑了两个。赚了。”
陈虎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你真是个怪物。”
前方战鼓再响,蛮族主力开始推进。重甲战奴列成盾墙,一步步压过来,弓手在后方抛射,箭雨如蝗。
“顶不住了!”一名火长扯着嗓子喊,“盾阵太厚,咱们的箭根本穿不透!”
叶天寒眯眼看了看地形。左侧有道缓坡,不算高,但足以俯瞰敌军侧翼。
“五个人,跟我上坡。”他说。
“干啥?”陈虎问。
“砍旗。”叶天寒拍拍他肩膀,“你在这儿稳住阵线,我去让他们乱一会儿。”
“等等——”陈虎刚要拦,人已经蹽开步子跑了。
五名亲兵紧随其后,攀上缓坡。蛮族注意力全在正面,没人注意到这群人从侧后包抄上来。
叶天寒伏低身子,猫着腰靠近敌军指挥台。一面黑底赤纹的大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旗杆旁站着两名持斧护卫。
他做了个手势,三人分散包抄,另外两人佯攻吸引注意。
他自己贴地滑行,最后一段距离猛地暴起,裂天刀自下而上斜斩。
旗杆应声断裂,大旗轰然倒地。
两名护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刀劈开一人胸甲,第二刀横抹咽喉。剩下几个传令兵拔腿就跑,阵型顿时骚动。
正面压力骤减。
陈虎抓住机会率部反推,盾墙出现裂缝,北境长枪手趁势突入,撕开一道口子。
“好小子!”陈虎边砍边吼,“这招损得够味!”
战场局势开始扭转。
可就在蛮族准备撤退时,几辆粮车突然起火。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升空。
“他们在烧粮!”有人惊叫。
叶天寒瞳孔一缩。那是前线唯一的补给点,若全毁,接下来三天全军只能啃皮甲。
他本已追击到敌军后阵,听见动静立刻调头。
“回来!”陈虎大喊,“别管了!让他们烧!咱们赢了!”
叶天寒充耳不闻,反身冲向火场。
火焰已经吞没了三辆粮车,热浪扑面而来。他脱下外袍浸水裹在头上,一头扎进火堆。
火星溅在脸上,烫出一个个小泡。他一脚踹翻倾倒的油桶,用铠甲压住还在冒烟的草料堆,又抡刀砍断拴马绳,放走受惊的驮马。
一辆燃着的车正往主仓滚去,他扑上去用肩膀死死顶住轮轴,双脚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沟。
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嘴角却翘着。
“老子的粮,你也敢烧?”他咬牙道。
陈虎赶过来时,火势已被控制。七成存粮保住,只剩边缘几辆烧成焦炭。
他一把拽起叶天寒:“你不要命了?!”
叶天寒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痰。“命重要,粮更重要。”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撞,差一点就把你脑袋撞碎?”
“我知道。”叶天寒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但我活着,粮也活着。”
陈虎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抬手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你他妈真是个疯子!”陈虎声音发哑,“可……可老子服了。”
战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有些还保持着临死前的动作。风吹过焦土,卷起灰烬和断箭。
叶天寒靠在一辆烧塌的粮车旁,慢慢滑坐在地。全身像被拆开又重组过一遍,每块肌肉都在抽痛。肩背火辣辣地烧着,那是被火焰燎过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茧,指缝里夹着血泥,指甲边缘裂了口。
裂天刀插在身旁,刃口卷了三处,刀身糊满脑浆和碎骨。他伸手摸了摸,刀身还带着余温。
远处传来收兵的号角。
陈虎蹲下来,递过水囊。“喝点。”
他摇摇头。“一会儿再喝。”
“你刚才那一冲,我都以为你要死在那儿了。”
“我也以为。”叶天寒笑了笑,“但没死成。”
“你知道为啥没死吗?”
“因为我比他们狠。”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陈虎盯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变了。
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在夜里练刀的火长。也不是当初背着自己爬出战壕的伙夫。
现在的叶天寒,眼里有种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是压抑的火,现在是烧尽一切的野焰。
“你说你要先守北境。”陈虎低声说,“可刚才你冲出去的时候,根本不是为了守。”
叶天寒没答。
他知道陈虎说得对。
那一刻他确实忘了命令,忘了职责,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他只知道——该杀人了。
十年死牢,市井挣扎,父母惨死,兄弟战亡……所有憋着的、忍着的、压着的东西,全在那一刀一刀中炸了出来。
他杀得痛快。
他杀得高兴。
这不是复仇,但这比复仇更解恨。
“你以后会带兵。”陈虎说,“不止一火,不止一营。”
叶天寒望着天。
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
“我不想带多少人。”他说。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他们怕我。”他转过头,笑了,“就像刚才那些蛮骑一样,看见我就掉头跑。”
陈虎愣住,随即苦笑:“你早做到了。”
号角又响了一声,催促归营。
陈虎站起来,伸出手:“走吧,别坐太久,血凝住了不好动。”
叶天寒没去抓他的手,而是撑着刀柄,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
膝盖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站直了,肩背挺着,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钉子上。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
回头看向战场。
尸首之间,那面倒下的蛮族大旗还在风中微微抖动。旗角烧焦了一半,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布。
他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抬起脚,朝那面旗走去。
陈虎想叫他,又咽了回去。
叶天寒走到旗边,弯腰捡起半截断杆,用力插进泥土,让那面残旗重新立了起来。
风吹过,焦边的旗帜晃了晃,终于展开。
他站在旗下,一手扶刀,一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滴下,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陈虎走过去,站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说话。
直到远方传来第三次号角。
叶天寒动了。
他拔出裂天刀,刀尖朝天,用袖子慢慢擦去上面的污秽。
擦到一半,动作停住。
刀身上映出他的脸。
双眼泛红,嘴角带血,额角一道新鲜的割伤正缓缓渗出血珠。
他看着刀中的自己,忽然咧嘴笑了。
笑声不大,但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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