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错的心情，不仅宋宴秋自己感觉得到，设计院里嗅觉敏锐的同事们也捕捉到了几分异样。
连续几天，宋总经过办公区时，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但眉宇间那惯常的冷肃似乎融化了些许，甚至有一次，有人瞥见他对着手机屏幕极快地弯了一下唇角。
老廖端着茶杯，溜达到黎裳工位旁，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黎裳啊，最近宋总心情很不错啊？是不是你们手上那个大项目特别顺利？还是……有什么别的喜事？”
黎裳正对着屏幕画图，闻言握着鼠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努力维持着属于下属的专业和平静，语气尽量自然地顺着老廖给出的理由接下去：“廖主管消息真灵通。之前那个新区商业综合体的设计费，对方款项已经全额到账了，宋总确实松了口气。”她将这个所有同事都能理解并深信不疑的理由抛了出去，巧妙地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下的涟漪严密地遮掩起来。
“哦——原来是款子落袋为安了！怪不得呢！”老廖恍然大悟，立刻接受了这个最符合常理的解释，笑着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踱开了，很快将这个“合理”的答案分享给了其他好奇的同事。
周五下午，宋宴秋的内线电话响起，陈誉铭接起来听到那句“誉铭，帮我把今晚的应酬推掉，另外，备车，我下班后去老宅。”
陈誉铭利落地应下，放下电话，了然地笑笑。能让宋总连续多日心情上扬，甚至主动回老宅面对宋太太的人，除了那位看起来安静又有点特别的黎工，恐怕没别人了。
饭桌上气氛看似融洽，宋母举止优雅，言语温和，但闲谈间，她状似不经意地笑问：“小黎啊，看你这么懂事能干，家里父母教育得真好。家里兄弟姐妹应该也都挺有出息的吧？都在忙些什么呢？”这话问得随意，目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问题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黎裳心中那根关于家世背景的敏感神经。她紧了紧手中地筷子，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我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大姐在老家市里的医院做护士，二姐……在监狱系统工作，妹妹自己开了家小店。”
她省略了“三甲”、“护士长”、“狱警”、“精品店”这些可能带来不同解读的修饰词，只用最平实的语言陈述，仿佛这样就能剥离那些可能产生的、关于攀附或对比的想象，只留下最本真的模样。这是一种带着自卑的诚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宋母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对她省略细节的“诚实”不置可否，刚想再进一步——
“妈。”
宋宴秋的声音平稳地插入，他甚至没有看向母亲，只是无比自然地将手边一盘清蒸鲈鱼转到黎裳面前，并用公筷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腩放到她碟子里，语气寻常却不容置疑：“李嫂今天这道鱼火候难得，你尝尝。多吃点。”他动作流畅自然，话题转得不着痕迹，却又带着一种明确的维护姿态，恰到好处地截断了母亲可能继续、会让黎裳感到难堪的试探。
宋母目光在儿子和黎裳之间转了转，眼底了然，终是化作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再追问，顺势聊起了别的。
那一刻，宋宴秋自己也明晰地感知到胸腔里那股下意识的冲动——他不愿看到她被任何形式的审视所困扰，不愿那双眼眸因家世差距而蒙上阴霾。这种保护欲，来得自然而然，强烈且不容忽视。
与此同时，远在云南。
姜绾歌刚结束一天的拍摄，回到酒店便接到越洋电话。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焦虑，穿透遥远的距离：“绾绾，和宴秋最近处得怎么样？你回国也有一阵了，关系有没有更近一步？你可一定要抓紧他，这关系到你回国后能不能安稳无忧，妈以后……可能就指望你了。”母亲的催促背后，是对失去依靠后生活无着的深切恐惧，以及将全部未来押注在女儿婚姻上的沉重期望。
姜绾歌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丽江古城的灯火，语气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和疲惫：“妈，我知道。这边工作挺忙的，信号也不好，这些事等我回去再说吧。”她匆匆挂断电话，望着窗外陌生的夜景，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沉重的压力与逃避。
几天后，京西设计院。
宋宴秋坐在办公桌后，处理着oA系统里的待办事项。鼠标点开行政部门提交的《关于春节假期安排的通知》，目光例行公事地扫过那串熟悉的日期：腊月二十八至正月初七，共计十天。
他抬起手指，准备像往年一样，利落地签下“同意”。
指尖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春节……十天假期……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黎裳要回老家过年。
这意味着，整整十天，她都不在京西。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然劈开他惯常的冷静自持，将一种始料未及的清明与震荡狠狠贯入心底。他忽然无比具体地意识到，这十天里，黎裳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深夜加班时，设计一部那盏熟悉的小灯不再亮着，他不会有机会再以讨论方案为由叫她进办公室，也不会再有什么理由，能像那个夜晚一样，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在只有他和她的巷子里，听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一股极其陌生而强烈的情绪缓缓攥紧了他的心脏。那并非上司对下属的寻常关心，而是一种更深切的……失落与空茫。
他这才惊觉，黎裳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已像空气般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他的日常。她的认真，她的窘迫，她的诚实，甚至她偶尔鼓起勇气的小小狡黠，都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带来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与……期待。
他对她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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