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翻身上了小马驹,小身子裹在厚披风里,看着工匠们七手八脚地把拆解下来的机器部件搬上马车。齿轮、连杆、水轮叶片……这些昨日还在小院里转得欢实的物件,此刻静悄悄地躺在车厢里,蒙了层细碎的冰碴子,瞧着蔫蔫的。
“走吧。”他踢了踢马腹,声音里没了来时的雀跃,只有浓浓的失落。小马驹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情绪,迈着蹄子慢悠悠地往回走,连“咴儿咴儿”的嘶鸣都透着股没精打采。
马车轱辘碾过结了薄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跟着叹气。工匠们低着头走在车旁,谁都没说话。张师傅手里攥着个被冻得硬邦邦的窝头,半天没啃一口——原以为能在长江边露一手,让这机器名正言顺地推广开,这下倒好,连水轮都没沾着江水,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
有个年轻工匠忍不住嘟囔:“早知道江边结冰,就不该白跑这一趟……”
“闭嘴!”张师傅低声喝止,眼角却偷偷瞟了眼马背上的朱允熥,见那小身子微微晃了晃,显然是听见了。
朱允熥没回头,只是把脸往披风里缩了缩。风从领口灌进来,凉得他打了个哆嗦,心里头比身上还冷。他想起出发前在工部拍着胸脯说“定能成”,想起李景隆那似信非信的眼神,想起国子监里那些读书人可能会有的嘲笑,只觉得脸颊发烫,却不是因为冷。
术士们跟在队伍末尾,老道士掐着手指头算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他徒弟凑过来问:“师父,咱们这算是白忙活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忙活总比闲着强,至少没被炸膛伤着。只是这小王爷……怕是要憋好一阵子了。”
一路无话,直到望见京城的城门楼子,朱允熥才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把机器好好收进库房,零件上都抹点油,别冻坏了。”
“哎,好。”张师傅赶紧应下。
进了城,街上的行人裹着棉袄缩着脖子,见他们这队人拉着些奇奇怪怪的铁架子,都忍不住驻足打量。有认识朱允熥的,低声议论:“这不是淮王殿下吗?咋拉着些破烂回来了?”
朱允熥听见了,却没像往常那样瞪回去,只是催着马快点走。他现在总算明白,那些读书人说的“奇技淫巧难登大雅”,或许不全是偏见——连老天爷都不帮忙,这机器就算造得再精巧,又能如何?
到了工部衙署,工匠们忙着卸车入库,朱允熥跳下马,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忽然对张师傅说:“等开春冰化了,咱们先来护城河试。”
张师傅一愣,随即点头:“哎!听殿下的!”
朱允熥“嗯”了一声,转身往东宫走。
朱允熥刚进东宫院门,就见朱雄英正蹲在廊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这位太子长子比他大几岁,性子沉稳,此刻见弟弟回来,忙站起身:“允熥,你可回来了,皇祖母让厨房给你留了热汤饼。”
朱允熥蔫蔫地“嗯”了一声,踢掉鞋子往暖阁里钻。朱雄英瞧他耷拉着脑袋,小脸冻得通红,眼角还带着点不服气的红血丝,便知道准是江边的事没顺意。
“机器没试成?”朱雄英跟进来,拿起桌上的暖炉塞给他。
朱允熥捧着暖炉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朱雄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大哥咋知道我去试机器了?”
话刚出口,他自己先反应过来,小眉头一挑,心里透亮了——他这趟出门,明面上是带工匠去江边,可皇爷爷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四岁孩童随意跑出城?定是派了亲军督卫的人跟着,这些人暗卫是明朝锦衣卫的前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说他去了江边,怕是连他在堤岸戳冰面的小动作,都有人一五一十报回宫中了。
朱雄英见他恍然大悟的模样,嘴角弯了弯:“猜的。你今日念叨着要去长江边试机器,这阵子工部那边动静又大,想不知道都难。”他没点破暗卫的事,只顺着话头往下说,“没试成就没试成,天寒地冻的,本就不是摆弄这些的时节。”
朱允熥“哦”了一声,心里却琢磨开了——看来往后不管做啥,都跟在皇爷爷眼皮子底下似的,半点瞒不住。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工部偷偷改火药配方,难不成也被人看见了?这么一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幸好那配方成了,不然怕是早挨揍了。
“大哥不觉得我总弄这些玩意儿,不务正业吗?”他捧着暖炉往椅子上缩了缩,小声问道。
朱雄英刚要答话,就见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饼进来,碗里飘着翠绿的葱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把碗往朱允熥面前推了推:“先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等弟弟拿起筷子,才慢悠悠道,“皇爷爷说,能让百姓日子好过的,就是正业。你那机器能省力,怎么会是不务正业?”
朱允熥扒拉着汤饼,心里的那点别扭劲儿渐渐散了。亲军督卫跟着又咋样?只要他做的是正经事,皇爷爷多半是乐意的。他抬起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等开春,我一定让机器转起来给大哥看!”
朱雄英笑着点头,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暗暗想——这弟弟看着小,心思倒活络得很,往后说不定真能折腾出些名堂来。窗外的风还在刮,暖阁里的汤饼冒着热气,兄弟俩的说话声混着炭盆里的噼啪声,倒比外头的风声暖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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