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隅多日,朱允熥再次踏入工部值房时,手里攥着两页纸——一页是他此前提交的火药配比改良方案,另一页则是根据各军镇反馈整理的炮弹试射参数。他将纸张往案上一拍,目光扫过围着图纸争论的官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火药提纯需增加三次过滤工序,硫磺纯度必须达到九成七以上,否则炮弹射程会偏差至少三十步。”
站在工部负责火药监造的官员面露难色:“淮王殿下,这般提纯耗时加倍,恐耽误时间,费时费力。”
“费时而已,要是炸了伤了将士,该当何罪。”朱允熥指着纸上标注记录,指尖重重戳在“硫磺含杂质超标”几个字上,“上个月大同镇试射的开花弹,就是因硫磺提纯不足,引信提前燃爆,伤及三名炮手。你还想重演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案上,朱允熥一边核对火药配方,一边讲解炮弹引信的延时原理,额角渗出细汗也顾不上擦。当看到工匠们按照他的要求,将提纯后的硫磺晶体放在阳光下检验,折射出纯净的光泽时,他才松了口气——这些改良,不仅能让炮弹射程更远、威力更精准,更能减少己方人员因器械故障导致的伤亡。
傍晚时分,第一批改良型炮弹的样品铸造成型。朱允熥亲自监督试射,
工部校场的黄土被晒得冒白烟,朱允熥叉着腰站在土坡上,小眉头拧得像个疙瘩,瞅着那门黑黢黢的火炮——活像头蹲在地上的铁疙瘩,正呼哧呼哧等着投喂。
“填药!”他脆生生喊一嗓子,嗓门亮得能穿透热风。
俩工匠抱着改良火药往炮膛里塞,手都在抖——这可是加了“秘方”的新家伙,万一炸了,他们俩就得变“黑炭”。朱允熥眼尖,瞅见他们磨磨蹭蹭,抬脚踹了踹旁边的土坷垃:“快点快点!炸了算我的,少根头发都赔你们十两银子!”
火药填扎实了,又塞进颗圆滚滚的炮弹,像给铁疙瘩喂了颗硬糖。引信“刺啦”点着,冒着火星子滋滋响,工匠们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蹿出去三丈远,扒着土坡后头露个脑袋,眼睛瞪得溜圆。
朱允熥倒不躲,就站在坡上,小手搭着凉棚望。那引信烧到根儿,“嘭”一声巨响——不是炸膛的脆响,是闷乎乎的轰鸣,震得脚下土渣子都跳迪斯科!
再看那炮弹,划了道弯弯的弧线,跟长了眼睛似的,“咻”地飞出去,在远处靶区“轰隆”炸开!黄土漫天飞,靶标那木架子跟被巨人踩了似的,稀里哗啦散成一堆柴火。
“中了中了!”工匠们从土坡后蹦出来,手舞足蹈跟俩疯子。朱允熥也乐了,小脸蛋红扑扑的,拍着大腿笑:“咋样?我这‘宝贝疙瘩’厉害吧?比原来那破炮强一倍!”
正得意呢,风卷着股烟味儿飘过来,呛得他直咳嗽。他挥挥手,冲工匠们喊:“再来一发!给那铁疙瘩再喂颗糖,让它使劲儿蹿!”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跟那门火炮的影子凑一块儿,倒像俩并肩作战的伙计。校场上的硝烟慢慢散了,就剩朱允熥的笑声在黄土坡上滚来滚去——这声儿,比炮弹炸响还带劲儿。
回到工坊时,日头已偏西。朱允熥一推开门,就见几个穿着道袍的术士正围着炼丹炉嘀咕——这些人是他特意请来的,论起摆弄“火候”“配比”,术士们调丹的本事可比工匠们熟稔多了。
“加了白糖的料呢?”他扒开人群,指着炉边的陶罐。穿青袍的老术士捻着胡须,往丹炉里舀了一勺混着白糖的药粉,火苗“腾”地蹿高半尺,颜色也从橙红变成了透亮的金蓝。“殿下瞧好!这白糖性温,能中和硝石的烈气,燃起来更稳当。”
另一个年轻术士举着新铸的炮弹壳,兴奋地喊:“刚试了三发,射程比之前远了两丈,碎片也散得更匀!”朱允熥凑过去看弹痕,果然比上次密集不少。他抓起一把掺了糖的火药,在指间搓了搓:“甜度再降一成,免得引信受潮。”
老术士已经开始调新的配比,丹炉里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倒比炼丹时多了几分烟火气。“这法子虽邪门,倒真比纯用硫磺靠谱。”有人咂嘴道。朱允熥笑着踹了踹炉边的铁架:“管它邪门不邪门,能让炮弹飞得准、炸得狠,就是好法子!接着炼,今晚得赶出二十斤样品来!”
术士们往丹炉里添着炭,眼角偷偷瞟了眼叉着腰指挥的朱允熥,心里头直泛苦水。
想当初在观里多自在啊!每日里煮茶论道,偶尔炼炉“长生丹”哄骗些达官贵人,银子来得轻松,日子过得逍遥。哪曾想前阵子被这三皇孙——哦不,如今已封了淮王——的人套麻袋,捉了来,说什么“术业有专攻”,硬把他们这群炼丹的拉来摆弄火药。
“道长,这白糖加多少?”旁边的年轻术士凑过来问,声音里带着怯意。
老术士叹口气,压低声音:“按方才的量再减一丝,淮王殿下眼尖,多一分少一分都能瞧出来。”他搓了搓手上的炭灰,想起观里那尊刚请的玉如意,怕是再没机会日日擦拭了。
夜里守着丹炉熬药粉,眼皮子打架时,就听见朱允熥在旁边跟工匠们说:“这批成了,下次试试加蜂蜜,说不定威力更稳。
老术士听得眼皮一跳——蜂蜜?那玩意儿比白糖金贵多了!这哪是炼火药,分明是把他们当厨子折腾!可看看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闷头往炉里添火。
有个年轻术士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当初就不吹自己能‘点石成金’了,现在倒好,成了‘点药成炮’的苦力……”
“嘘!”老术士赶紧捂住他的嘴,往朱允熥那边瞄了眼,见没被听见,才松口气,“少说两句!这位小爷看着年纪小,脾气可比观里的雷符还烈,惹恼了他,咱们这群人怕是连道观的门槛都回不去了。”
丹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术士们一脸无奈。往日里求仙问道的清闲日子没了,如今每日里跟硝石、硫磺、白糖打交道,鼻子里全是烟火味,手上磨出了茧子,还得时刻提心吊胆怕配错了方子挨训。
可再苦也得忍着——谁让人家是淮王呢?老术士望着炉中跳跃的火苗,默默念了句“无量天尊”,只求这苦日子能早些到头,让他们回观里继续煮茶炼丹,哪怕炼出的是铅块,也比守着这随时可能炸膛的“铁疙瘩”强啊!
当然,加蜂蜜?不过是朱允熥随口胡诌罢了。他哪能真拿金贵的蜂蜜往火药里添?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想让这群术士多琢磨琢磨,别总惦记着回观里偷懒。
真要改良火药,还得靠精准的配比和提纯工艺。白糖性子稳定,成本也低,用来调整燃速正合适;蜂蜜黏腻,受潮就容易结块,哪有白糖实用?
可术士们不知道啊。
那青袍老术士正拿着小秤,小心翼翼称着白糖,嘴里还念叨:“蜂蜜……下次真要用蜂蜜?那玩意儿得去蜂场收,成色还不好定……”旁边的年轻术士也跟着犯愁:“要是炼坏了,淮王殿下会不会罚咱们去养蜂?”
朱允熥听着他们的嘀咕,故意板起脸:“嘀咕什么呢?还不赶紧炼!明早要是交不出合格的火药,你们就去校场帮着抬炮弹!”
术士们吓得一哆嗦,赶紧埋头忙活,再不敢胡思乱想。
朱允熥转身走到案边,拿起图纸细细修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让这群老道士多费点心思也好,总比在观里装神弄鬼强。等火药真成了气候,再赏他们些银子,放他们回去便是。至于蜂蜜?往后有的是机会拿出来逗逗他们。
丹炉里的火苗依旧跳跃,映着术士们紧张忙碌的身影,浑然不知自己正被这位小王爷的“随口一说”折腾得团团转。
工坊里的烛火燃到后半截,添了最后一次炭的丹炉发出均匀的“噼啪”声。朱允熥把改好的图纸叠好压在案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点泪来。
“盯紧了火候,明早我来验收。”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冲术士们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倦意。
回寝殿的路上,夜风一吹,他才觉出浑身骨头都在发沉。白日里在工房里蹿上跳下,又是指挥配比又是监督铸弹,连口水都没顾上好好喝,此刻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伺候的小太监想扶他,被他挥开:“不用,我自己走。”可没走两步,打了个趔趄,还是被小太监稳稳扶住。
“小王爷这一天,比拉磨的驴还累。”小太监低声嘟囔,却被朱允熥听见,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敢编排我?回头让你去工坊帮着筛硫磺。”
小太监吓得赶紧求饶,逗得朱允熥笑了两声,倦意倒消了些。
到了寝殿,简单擦了把脸,他连脱外衣的力气都没了,扒掉靴子就往床上扑。锦被刚裹上身,眼睛就睁不开了,脑子里还闪过火药配比的数字,转着转着,就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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