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思恭被朱元璋一把拽得踉跄几步,胳膊像被铁钳夹住,骨头都似要硌出印子。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脖子上青筋突突直跳,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陛下!臣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记满批注的医案,纸页被指腹磨得发毛,“您瞧这医案上的红手印,三十个活人的证见!前儿城西那户染了痘疫的,家里孩子种了这牛痘,如今能跑能跳,痘疹落得干干净净,昨儿还追着大黄狗跑了二里路呢!”
他狠狠甩开朱元璋的手,将那支盛过痘浆的瓷管高高举过头顶,管身上的斑斑点点在日光下泛着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瞪着:“陛下您瞧!这就是活命的根!臣等在别院熬了三个月,死了三只试验的牛,废了十七张方子,眼睁睁看着第一个试种的杂役发痘、结痂、退烧——那一刻。”
他忽然“噗通”跪倒,膝盖砸在金砖上,震得地面都似抖了抖。三个响头磕得又重又急,额头撞得通红,渗出血珠也不管:“陛下!传旨吧!让太医院的人都动起来!让锦衣卫去寻那出过痘的牛!臣愿带着这方子,挨家挨户去种!就是累死在街头,也得让这牛痘传遍天下!”
朱元璋盯着他手里的瓷管,指节攥得发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声音像被风刮过的枯树枝:“你再说一遍!那家孩子……真的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戴思恭往前凑了半步,膝盖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眼里血丝密布,却亮得吓人,像两团跳动的火,“臣今早还去瞧了,那娃正蹲在院里啃馒头,胳膊上的疤都结了痂,见了臣还咧嘴笑呢!陛下,这不是梦!是真的!咱大明的人,再也不用被这天花拿命去填了!”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上,“啪啪”直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掌。朱元璋望着戴思恭那张涨红的脸,忽然仰天一声长笑,笑声震得梁上灰都簌簌往下掉。笑到后来,眼角却滚下泪来,砸在龙纹地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一把将戴思恭从地上薅起来,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提离地面:“好!好个戴思恭!朕准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气势,“朕给你调三千禁军护着!要钱要物,国库给你支!你要是敢出半点差错……”
话没说完,就被戴思恭抢了去。他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眼神比刀还利,像是要戳出两个窟窿来:“臣若办砸了,提头来见!”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拍他的肩膀:“传朕旨意——戴思恭,太医院首半领正三品俸禄!即日起,全国推行牛痘之法!违令者,斩!”最后一个字砸在地上。
朱元璋话音刚落,转身便往外走,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带得砚台“哐当”一声撞在奏折上,墨汁溅出几滴,他却浑然未觉。
戴思恭领命退下后,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舒展了些,随即转身对身旁的太监道:“摆驾,去坤宁宫看看。”
太监总管王景宏连忙应了声“遵旨”,快步去安排。不多时,仪仗便在宫道上缓缓移动,明黄色的轿辇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朱元璋坐在轿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心里还惦记着牛痘接种的事——这法子若能推广开,天下百姓可就少受多少苦楚。
到了坤宁宫门口,他示意仪仗停下,自己掀了轿帘步行进去。宫人们见了,都慌忙跪下行礼,他摆了摆手:“都起来吧,皇后在忙什么?”
一个宫女上前回话:“回陛下,皇后娘娘正在偏殿看新绣的锦缎呢。”
朱元璋迈步走向偏殿,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后温和的笑声:“这孔雀蓝的丝线绣出来的牡丹,倒比上次的更鲜亮些。”
他推开门进去,马皇后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礼:“重八,你怎么过来了?”
“刚处理完政事,过来瞧瞧你。”朱元璋走到她身边,看着绣架上的锦缎,“妹子,这绣活越发好了,等绣完了,做件常服穿正合适。”
马皇后笑着打趣:“重八,今儿倒是有闲情,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朱元璋便把戴思恭禀报牛痘接种成功的事说了说,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欣慰:“妹子,往后,咱大明的百姓,再也不用怕天花了。”
马皇后听了,也由衷地高兴:“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戴太医功不可没,重八,你可得好好赏他。”
朱元璋:“赏!必须赏!不过要说这功劳……嘿嘿,最该记头功的,是咱那四岁的乖孙允熥。”
马皇后正绣着只衔花的雀儿,手里的绣花针“啪嗒”停在半空中,针尖挑着根金线,眼睛瞪得溜圆:“允熥?那孩子懂医术?
朱元璋往椅背上一靠,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伸手抓了把桌上的瓜子,
他磕开颗瓜子,把仁儿扔进嘴里:“当时我没当回事,转头就忘了。直到戴思恭拿着牛痘方子来,说‘得按部就班试,一步错不得’,我才猛地想起允熥那话——可不是嘛!不管是种痘还是干啥,都得讲‘科学’!”
马皇后把绣花针搁在绷子上,指尖捻着金线转了转:“就是孩子嘴里还能蹦出‘科学’?
“可不咋地!”朱元璋往马皇后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点,“他还跟我说,‘爷爷,书上说万物都有法子琢磨透,就像搭积木,一块一块来,准成’。你瞅瞅,这不就是戴思恭试牛痘的路数?先试牛身上的,再试小娃身上,一步一步搭,稳当!”
老朱忽然坐直了,手指头在桌上敲得邦邦响:“但这话咱只能在你这儿说!那娃才多大?四岁!毛都没长齐呢!要是把功劳安他头上,指不定多少人盯着他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咱懂!”
马皇后放下针线,拿起块糕点递给他:“你心里有数就好。那戴太医实打实熬了那么多夜,功劳给他,该当的。”
“可不是嘛,”朱元璋咬了口糕点,含糊道,“功劳归戴思恭,赏银官位一样不少。但咱允熥,也得赏!”
朱元璋把糕点碎屑往嘴里一抹,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拍着大腿道:“赏!必须赏!咱允熥这娃,打小就透着股机灵劲儿,
他起身踱了两步,腰间的玉带“哐当”撞在桌角,也没顾上揉,只顾着眉飞色舞地说:“咱寻思着,给他封个‘王’!封地就定在江淮一带,那儿水网密、田土肥,正好让他学着理事。
马皇后手里的绣花针“啪嗒”掉在绣绷上,线团滚出去老远,她赶紧弯腰去捡,脸上带着点急:“他才四岁!穿开裆裤的年纪,你让他去江淮理事?”
朱元璋往门槛上一坐,摸出旱烟袋敲了敲,烟丝簌簌往下掉:“四岁咋了?咱四岁时还在地里摸爬滚打呢!先给个名头,叫‘淮王世子’,不算正式就藩,府里的长史、典仪咱先给配最好的,手把手教他看账册、听讼案。”
朱元璋:“等他长到十六岁,成年了,再正式就藩。这十几年的功夫,足够他把江淮的风土人情摸透了。到时候咱再把印信交给他,心里也踏实。”
马皇后捡起线团,手指缠着线头转了转:“你倒想得长远。可这‘淮王’的名分一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盯着才好!”朱元璋说:“眼神亮得很,“有那眼睛盯着,底下的人不敢糊弄他,他自己也得提着劲儿学。咱朱家的娃,就得从小在规矩里磨,磨出性子来才能撑得起场面。”
他往马皇后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些:“再说了,江淮那地方,水网密、粮产丰,是咱大明的钱袋子。让允熥在那儿扎根,将来就算朝堂上有啥风吹草动,咱朱家也有个退路不是?”
马皇后手里的针顿了顿,抬眼看他:“你啊,心思越来越重了。”
“不是心思重,是这江山坐得不易。”朱元璋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马皇后的手背,“咱打天下靠的是弟兄们拼命,守天下就得靠儿孙们争气。允熥这娃,眼神亮,心肠热,是块好料子,得好好打磨。”
马皇后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心里一软,把绣绷往旁边挪了挪:“行吧,就依你。但有一条,长史必须找个靠谱的,不能让那些油滑的人带坏了孩子。”
“那是自然!”朱元璋一拍大腿,“咱让宋濂先生的学生来当长史,学问好,性子直,保准能教出个正正经经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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