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饿不饿？想不想尝尝？”李恪停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简陋的竹棚下，几张木桌条凳坐满了人。老板熟练地掀开锅盖，白雾裹挟着浓郁的骨汤香气汹涌而出。
李雪用力点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雪白小元宝：“想！那个小包子飘在水里好好玩！”
兄妹俩找了个空位坐下。李恪要了两碗馄饨。很快，粗瓷大碗端上来，清亮的汤底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十几个皮薄得近乎透明的馄饨乖巧地躺在碗底，隐约透出粉嫩的肉馅。
李雪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学着旁边大人的样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个送到嘴边。轻轻一咬，薄皮破开，鲜美的汤汁混合着紧实的肉馅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小姑娘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唔！好吃！哥哥，比宗门膳堂的蘑菇汤还好吃！”宗门膳堂的灵食更注重蕴含灵气和滋养身体，滋味追求清淡本真，相比起这碗烟火气十足、滋味浓烈的小馄饨，自然是另一种风味。
李恪也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让他有些恍惚。记忆里，爹娘也曾在一个这样寒冷的夜晚，带着他在馄饨摊上吃过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那时的汤，似乎也是这个味儿。他看着妹妹吃得鼻尖冒汗，小脸满足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一碗馄饨下肚，身体暖洋洋的。李恪又给妹妹买了根插在草把子上、亮晶晶的糖葫芦。山楂外裹着厚厚一层冰糖，在灯火下晶莹剔透。李雪珍惜地小口小口舔着，酸甜的滋味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
吃饱喝足，两人继续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李恪看到一个卖布老虎和彩绘泥人的摊子，给妹妹挑了一个憨态可掬的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泥人。李雪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捧在手心，连糖葫芦都暂时忘了。
随着夜色渐深，一些娱乐性质的摊子人气更旺了。有猜灯谜的，围着不少书生模样的人；有套圈的，引得孩童们跃跃欲试；还有简易的投壶游戏。李恪在一个投壶的摊位前停下，花了几枚铜钱，拿起几支木矢递给妹妹：“雪儿试试？”
李雪看着几步外那个细颈的铜壶，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她学着哥哥的样子，屏住呼吸，小手用力一掷——木矢擦着壶边飞了过去。再来一次，还是偏了。小姑娘有些沮丧地撅起了嘴。李恪笑了笑，没有用任何灵力，凭着凡人的眼力和手感，轻松一掷，木矢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壶中。
“哇！哥哥好厉害！”李雪的沮丧瞬间被崇拜取代。摊主笑着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竹哨作为奖励。李雪接过竹哨，开心地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惹得她咯咯直笑。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街道上的喧嚣声浪并未减弱多少，但一些带着孩童的家庭开始陆续散去。李恪感觉到妹妹牵着自己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低头一看，小姑娘虽然依旧兴奋地东张西望，但眼皮已经开始有些打架了，小小的哈欠一个接一个。
“累了？”李恪轻声问。
李雪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小声说：“哥哥，雪儿还想看……但是…脚脚有点酸了……”
李恪失笑，弯腰再次将妹妹抱起：“那我们去找地方睡觉。”他早已看好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名叫“悦来居”的客栈。
走进客栈大堂，喧闹声被隔绝了不少。柜台后的掌柜是个和气的中年人，看到李恪抱着个精致可爱、明显已经困倦的小女孩进来，热情地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一间干净的上房。”李恪说着，将几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好嘞！天字二号房干净敞亮！”掌柜麻利地登记，递过一把带着木牌的钥匙，又示意小二带路。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小二推开房门。房间不大，但收拾得颇为整洁。靠窗一张挂着素色帐子的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角有脸盆架和铜盆。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窗户半开着，窗外是客栈的后院，隐约还能听到外面街道上模糊的市声。
这对李雪来说，又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宗门里的居所是静室，清冷、明亮（用月光石照明）、一尘不染，带着一种疏离感。而这里，有温暖的灯火，有木头的纹理和气味，有窗外的声音，充满了生活的痕迹。
小二打了热水进来便退下了。李恪拧了热布巾，给妹妹擦了脸和手。李雪坐在床沿，晃悠着小短腿，新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桌上灯盏里跳跃的火苗（“哥哥，这个小火苗会跳舞！”），墙壁上随着灯火摇曳而晃动的巨大影子（“影子怪变大啦！”），木窗棂的雕花，粗布的被褥……
“哥哥，我们晚上就睡在这里吗？”她拍了拍床铺，发出噗噗的闷响，“和我们的床不一样呢。”
“嗯，今晚就睡这里。”李恪帮妹妹脱下外衣和鞋子，“宗门里的床是静心修炼用的，这里的床就是单纯给人睡觉休息的。”
李雪钻进被窝，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虽然布料粗糙，却很舒服。她抱着那个新买的胖鲤鱼泥人，把自己裹得像只小蚕蛹，只露出一张小脸，大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丝毫没有睡意。
“哥哥，外面好像还有人在唱歌？”
“嗯，可能是隔壁茶馆或者青楼还有客人。”
“哥，那个跳舞的火苗会不会把房子点着？”
“不会，灯油不多，火烧不起来，而且哥哥看着呢。”
“哥，我们明天早上还会听到那个卖包子的大叔喊吗？”
“应该会，天亮了他们就出来做生意了……”
“哥……”
李恪坐在床边，耐心地回应着妹妹一个接一个、充满了童真和对这个陌生世界好奇的问题。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兄妹俩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暖暖的，静静的。窗外的市声如同催眠的背景音，不再喧嚣，反而透着一种安稳。
终于，在一连串的“为什么”和“是什么”之后，李雪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胖鲤鱼泥人。
李恪轻轻为妹妹掖好被角，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和远处街市未散的微光。他走到窗边，没有关窗，只是静静地站着。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后院。远处街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纱，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一声声清晰地传来，标记着夜的深沉。
他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妹妹。那张恬静的小脸在微光中显得如此安然。这一刻的平凡与温馨，是刀光剑影、灵力激荡的修仙界无法给予的。它如此朴素，却又如此珍贵。
李恪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窗外，是万家灯火汇聚而成的凡尘星河；窗内，是他此刻想要守护的全部宁静。他似乎有些明白，师尊常说的“道法自然”不仅仅是感悟天地灵气，或许也包含着对这万丈红尘、烟火人间的理解和守护之心。
他盘膝坐在地板上，并未修炼，只是静静地调息，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守夜人，守护着妹妹的安眠，倾听着这座凡人集市沉睡前的最后呼吸。明天，当晨曦再次照亮这片土地，集市又将苏醒，充满新的喧嚣与生机。而他，将带着这份短暂却鲜活的体验，带着妹妹，重新踏上属于他们的修行之路。这份凡俗的热闹与温暖，将成为他道心上的一道印记，提醒他所来之处，亦是心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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