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顿了顿,目光低垂,却语藏机锋,“‘奉旨经商’,遍开分号,此乃国朝罕有的恩遇。然商贾之事,最易滋生奸弊,若监管不力,恐其借皇权之名,行垄断之实,扰乱各地市舶司常课,反损朝廷岁入。且其手握兵权,再操巨利,若无所制约,恐非边疆之福啊,陛下。”
这一番话,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字字诛心,将“拥兵自重”、“与民争利”、“损朝廷收入”几顶大帽子隐隐扣下,精准地触动了崇祯对尾大不掉和财政流失的敏感神经。
周延儒立刻意识到温体仁的意图,是想在看似赞同的框架下,给陈阳套上重重枷锁。
他正欲反驳,温体仁却不给他机会,继续“完善”方案:
“故而,臣愚见,既要施恩,亦需立规。第一,‘兴隆百货’之专营权,要上报海外物品于朝廷,登记入册,至于盐铁布匹等常例物资,仍应受地方官府及户部管辖,不得逾越,以免与民争利。”
“第二,其所享‘便宜行事’之权,应明确限于水泉营堡防区之内,且防区之内,涉及盐铁布匹,仍需上报朝廷稽核。”
这等于给“便宜行事”加上了紧箍咒。
“第三,至于‘岁例’贡奉,为示公平并防其虚报成本,应由户部与内官监共同核定其价值。”
温体仁最后躬身总结,语气恳切:“陛下,臣非是要刻薄功臣,实是为此制度能长久施行,为杜将来之流弊,为我大明江山永固啊!如此,既显天恩浩荡,又合朝廷法度,方为万全之策。”
崇祯听着,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渐渐聚拢。
温体仁的话,句句听起来都是在为朝廷着想,让他难以直接驳斥。
他内心深处对文官系统的猜忌和对武人坐大的担忧被隐隐触动。
他知道温体仁可能与周延儒有隙,此言不乏党争之私,但……这些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看了一眼周延儒,见其面色微沉,知温体仁的“补充”打乱了他的布局。
崇祯心中权衡,既要保住这财源,又不能完全不顾及文官们的“规矩”和“担忧”。
“温爱卿思虑周详,老成谋国。”崇祯先定了调子,认可了其提出制约的必要性,但随即话锋一转,显示其乾纲独断,“然,陈阳之功,实在非凡,亦当显示朝廷气度,不可束缚过甚。”
他最终拍板,做了一个折中,但明显偏向周延儒原议:
“准周卿所奏核心!升陈阳为从五品副千户,赐爵昭信校尉,实授水泉营堡防守官,兼领屯田。”
“准‘兴隆百货’奉旨经商,于两京一十三省开设分号,经营诸般货殖!”
“准其水泉营堡辖区‘便宜行事’,防务、屯田、本地商贸,可先行后奏!” 同样拒绝了必须事事报备部院的要求。
“所设货栈,经营盐铁等,五年内利润缴国库一成,余者自用!赐田一千亩,!”
“再赐朕御笔亲书‘兴隆百货’匾额,悬于京师总号及各省分号门首,以彰皇商体统!其部下有功将士,兵部着即核准,擢升一级!”
“今日所议诸事,着内阁、兵部、户部详拟章程,尽快施行。”
“陛下圣明!如此赏罚分明,导利归公,实乃开源节流之良策,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周延儒率先躬身,一众大臣也随之附和。
朝堂之上,终于呈现出一派“君明臣贤”的和睦景象。
“退朝——”王承恩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崇祯起身,拂袖转向后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周延儒的提议,不仅解决了眼前的赏功难题,更为他打开了一扇“制度性”财源的大门。
他期待着,那块“奉旨经商”的招牌和“岁例”的要求,能像一道缰绳,牢牢套住陈阳这匹“财骏”,为他,也为这岌岌可危的大明江山,源源不断地拉来救命的钱粮。
百官鱼贯而出,神色各异。
周延儒面色平静,眼神却略显深沉;温体仁面无表情,暗自思忖;而更多人则在交头接耳,讨论着那横空出世的陈阳和那价值连城的玻璃镜。
崇祯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目光最终落在殿外明亮的丹墀上。
那面清晰的玻璃镜,似乎不仅照见了他的憔悴,也照见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
退朝后,周延儒回到内阁值房,脸色很快阴沉下来。
次辅钱龙锡正在翻阅奏疏,见他进来,放下文书:“元辅,温体仁今日步步紧逼,其心昭然若揭啊。”
周延儒冷哼一声,在椅上坐下:“他无非是想借清查皇庄、勋贵田产之事,搅动朝局,离间陛下与勋贵。若陛下真被他蛊惑,下令彻查,必然朝野震动,他便可趁机揽权上位。”
钱龙锡点头:“元辅明鉴。只是陛下对温体仁的激进之言,似乎并非全然排斥……”
周延儒摆手打断:“陛下是求治心切,故而愿听各种建言。但陛下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勋贵与国同休,是皇权根基。动摇根基之事,陛下岂会轻易允准?温体仁越是激进,其破绽便越多。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待其自误即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至于那陈阳……你派人去仔细查查他的底细。此子突然冒起,又献上如此厚礼,背后恐不简单。”
“明白。那江南士绅请求减免辽饷加派之事……”
“暂且安抚,告知他们朝廷已有新的财源,加派或可减免。但也要让他们知道,若再不体恤国难,温体仁之流正要拿他们开刀。”
钱龙锡会意,起身告退。
周延儒独自坐在值房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崇祯登基一年半,诛魏忠贤,清阉党,手段狠辣。
但这位年轻天子性急多疑,欲图中兴却常病急乱投医。
陕西流寇、辽东边患、江南抗税、勋贵守旧……
每一个都是难解的死结。
如今突然冒出个献镜的陈阳,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叹了口气,端起已然凉透的茶盏。
与此同时,温体仁府邸书房内,吏部尚书王永光与御史毛羽健已在等候。
温体仁屏退左右,关上房门:“今日情形,二位都看到了。周延儒一味维护江南士绅、勋贵利益,首辅之位,他坐得太久了。”
王永光点头:“温公所言极是。周相只会和稀泥,于国事无补。首辅之位,当由能者居之。”
毛羽健附和:“温公今日所奏,切中时弊。只是陛下似乎被那陈阳的献镜之功所动,未及深究。”
温体仁冷笑:“陛下是见猎心喜,得此巨资,暂解烦忧罢了。然边军虚额、贪腐之事,岂是区区银钱所能根治?袁崇焕奏本中避重就轻,祖大寿之事他难辞其咎。而袁与周延儒关系密切,只要找到更多证据,扳倒袁崇焕,周延儒便失一臂助。”
毛羽健眼中一亮:“下官可再派人往辽东细查!”
“不急。”温体仁摆摆手,“辽东路远,且易打草惊蛇。眼下现成的突破口,在京营。”
“京营?”
“正是。京营同样欠饷,同样虚额严重,而掌管京营者,多是勋贵子弟。若能查出京营贪腐实证,顺藤摸瓜,必能牵出背后勋贵。届时,陛下看清勋贵真面目,清查田产、增加税源便顺理成章。周延儒维护勋贵,自然也难逃干系。”
王永光与毛羽健相视一眼,皆露佩服之色。
“温公深谋远虑!”
“为国举贤,分内之事。”温体仁端起茶盏,淡淡道,“你们先去搜集证据,务求扎实。待时机成熟,再行上奏。”
二人领命告退。
温体仁独自坐在书房,目光掠过墙上自己手书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周延儒以为首辅之位固若金汤,却不知他温体仁早已布下棋局。
崇祯二年六月,朝堂之上看似因一笔意外之财暂获喘息,实则暗流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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