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公务车在如瀑的暴雨中艰难前行，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勉强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出片刻清晰的视野，随即又被汹涌的雨水吞没。车窗外，整个青云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连绵的远山和近处低矮破旧的建筑都失去了棱角，显得压抑而模糊。
林静云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三十二岁的她，即将成为这个县级市的市委副书记、代市长。从省城发改委那个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突然空降到这个传闻中经济停滞、矛盾突出的“硬骨头”市，她心里清楚，这绝非一次轻松的镀金之旅。
秘书王主任坐在副驾，微微侧过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闷：“林市长，这雨下的，真是……俗话说‘遇水则发’，这是好兆头啊，预示着您来我们青云，一定能带领我们大发特发！”
林静云收回目光，对王主任报以温和却略显疏离的微笑：“王主任客气了，发展要靠大家共同努力。这雨确实太大了，让人担心啊。青云市区的地势怎么样？排水系统还顺畅吗？”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掩饰道：“还好，还好，咱们老城区可能稍微有点吃力，但新城区完全没问题！尤其是万晟集团开发的那几个楼盘，标准都很高。”
“万晟集团……”林静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来之前她做过功课，这是青云市本土最大的房地产企业，几乎参与了近几年所有像样的项目，实力雄厚，风评却颇为复杂。
车子驶离高速公路，进入通往市区的省道。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积水，车轮碾过，溅起浑浊的水花。路边的农田也有些已是一片汪洋。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轻点刹车，车速慢了下来。“前面好像堵车了。”司机看着前方排起的长龙，有些疑惑，“这大雨天的，也不是高峰期啊。”
林静云坐直了身体，向前望去。只见雨幕深处，隐约可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聚集，似乎还有嘈杂的声音穿透暴雨传了过来。
“我下去看看。”王主任连忙说道，拿起雨伞就准备下车。
“一起吧。”林静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径直推开车门，一股夹杂着雨腥气的冷风瞬间灌入车内。王主任吓了一跳，赶紧撑开伞追上去，试图为她遮挡，但狂风骤雨之中，一把小伞显得如此徒劳，雨水很快打湿了林静云的裤脚和肩头。
越往前走，景象越是清晰。人群聚集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即将拆迁的村落入口，对面则停着几台黄色的挖掘机，像几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几十个村民，男女老少都有，穿着雨衣或打着伞，情绪激动地围堵着路口，与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神情冷硬的男人对峙着。叫骂声、哭喊声、雨声混成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怎么回事？”林静云走近人群边缘，向一个看起来较为冷静的老者问道。
老者看了她一眼，见她气度不凡，虽然浑身湿透，但自有一股威严，便叹了口气：“您是上面来的领导？作孽啊！万晟集团的人，这大雨天的要来强拆李老栓家的房子！补偿款没谈拢，就这么明抢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强拆？”林静云眉头紧紧蹙起。她刚到任，连市政府大门朝哪开还没见着，就先撞上了最敏感、最棘手的强拆事件。
王主任在一旁脸色发白，压低声音急道：“林市长，这里太乱了，不安全！我们先回车上，我马上通知相关部门来处理！”
林静云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几个黑衣男子正试图强行拖拽一个死死抱住门框的老妇人，老妇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周围村民的情绪更加激动，推搡着向前涌去，冲突一触即发。
“住手！”一个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女声骤然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纤瘦、浑身湿透的年轻女人，分开人群，径直走到了冲突的最中心。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视着那些黑衣男子。
“你们是哪个公司的？光天化日之下，谁给你们的权力强行拖人？”林静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为首的一个光头壮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物，他打量了一下林静云，见她虽然气质不凡，但衣着简单，又如此年轻，便恶声恶气地道：“你谁啊？少多管闲事！我们万晟集团办事，碍着你了？滚开！”
说着，他伸手就想推开林静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警车冲破雨幕，疾驰而来，嘎吱一声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十多名警察迅速下车，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肩章显示是支队长的男子。他穿着一身警用雨衣，但帽檐下的脸庞线条硬朗，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全场，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都干什么！住手！”刑警支队长周烈一声低吼，如同惊雷在现场炸开。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企图对林静云动手的光头壮汉身上，眼神一冷。光头壮汉接触到他的目光，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悻悻地收回了手。
周烈快步走到场中，先是指挥警员隔开双方人群，控制住局面。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站在最中心的林静云和王主任。王主任他认识，是市府办的。那这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是谁？看她站的位置和浑身湿透的样子，刚才出声制止的应该就是她。
“王主任，怎么回事？”周烈的声音沉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王主任如蒙大赦，赶紧小跑过来，凑到周烈耳边，低声道：“周队，这位是……是新来的林市长！刚下车就碰到这事，我拦都拦不住啊！”
周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新市长？这么年轻？而且，这种混乱场面，她不躲在车里，反而冲到了第一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静云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雨水让她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站得笔直，眼神里的冷静和坚定，却与她的年龄和外表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
林静云也看向周烈，主动伸出手，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你好，周队长是吧？我是林静云。”
周烈迟疑了一瞬，还是伸出了手。她的手冰凉，但握手的力量却很稳。“市公安局，周烈。林市长，这里太乱，您先回车上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林静云却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那群黑衣男子和仍在哭泣的老妇人：“周队长，当务之急是稳定群众情绪，确保人员安全。强拆行为必须立即停止。事情的缘由，需要彻底调查清楚。”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直接给出了指令。周烈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位新来的女市长，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这种“空降兵”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肯定是明哲保身，最多口头要求“妥善处理”。
“明白。”周烈点头，转身对下属命令道：“控制所有万晟集团的人员，分开询问记录。安抚村民情绪，把老人家先扶到安全地方休息。通知辖区派出所和拆迁办负责人，立刻到场！”
警察们的效率很高，局面很快被控制住。村民们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目光都聚焦在了林静云身上，带着好奇、期待，还有一丝疑虑。
林静云走到那位被扶到一旁屋檐下的老妇人身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水，轻声安慰道：“老人家，别怕，事情会解决的。政府会给您一个公道。”
老妇人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和气的女领导，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烈站在不远处，看着雨中那个蹲下的纤细背影，眼神复杂。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青云市的污浊，也仿佛预示着，这位新市长的到来，将在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里，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下马威。但看起来，这位新市长，似乎并不打算按照别人预设的剧本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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