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山道上脚步轻响。欧阳雪踩着露水走下唐门外谷的石阶,粗布鞋底沾着药草碎屑,肩上的竹篓空了一半。她没回头,身后那扇刻着蛇形纹路的铁门已经闭合,守卫的视线仍钉在她背影上。
三日前,江湖传出消息:一名女子独闯柳河集疫区,以三针两药救活垂死幼童,连施七日汤剂,竟将已入膏肓的寒毒拔除。那孩子是东天王最小的儿子,此事一出,四方皆惊。唐门执事恰好在柳河集采药,亲眼见她施针,便记下了这个名字。
今日清晨,他亲自带人出谷,将欧阳雪接入内门。
药庐前,两名老药师正低声争执。一人道:“外人不得近家主身侧,这是铁规。”另一人却说:“可她那一手银针,分明是失传的‘九转归元’法,连我们药堂都无人能全通。”话音未落,帘子掀开,一名侍卫匆匆走出,低声道:“家主又疼醒了,脉象乱如麻。”
欧阳雪放下竹篓,取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她没说话,只抬步进了门。
卧榻上,唐门家主蜷着身子,额头冷汗直流。右臂自肘至腕浮起青紫色脉络,像活物般缓缓蠕动。他咬牙撑了半刻,终于闷哼出声,整条手臂猛地抽搐起来。
“备火罐。”欧阳雪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满屋嘈杂。
有人迟疑:“这毒畏热,用不得火。”
“不是排毒,是定经。”她已取出三枚细长银针,指节微屈,在烛焰上掠过一瞬,随即按住家主肩井穴,手腕一沉,针尖没入三分。
第一针落,抽搐止住。
第二针刺入曲池,青紫脉络的游动慢了下来。
第三针悬于内关之上,她顿了顿,忽然抬头:“谁在他受伤当日碰过伤口?”
屋里一静。片刻后,一名贴身侍从上前:“是我替他包扎……但手上并无异样。”
欧阳雪不答,只将第三针稳稳刺下。刹那间,家主长长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
“毒不在血,在筋络深处。”她收回手,从药篓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三粒墨色丹丸,“每日辰时服一粒,连服七日。若中途发热,可用井水浸巾敷额,不可揉搓患处。”
老药师接过瓶子闻了闻,眉头微动:“这里面……有龙葵、断肠草根,还有……地心霜?”
“配得不多。”她淡淡道,“够压住毒性就行。”
家主这时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师承何处?”
“山野学徒,无门无派。”她低头收拾银针,“师父早年病逝,留下的东西,我用了十几年才理清。”
家主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而一笑:“此女……不像凡流。”
欧阳雪只轻轻应了一声,便提篓告退。
走出药庐时,风正好吹过回廊。她脚步一顿,似想起什么,伸手探入袖中摸索片刻,又继续前行。直到转过月洞门,踏上石阶,那只青布药囊才从她袖口滑出,跌落在角落的青苔上,无人察觉。
半个时辰后,扫院弟子拾起它,送到执事手中。
执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味研磨精细的药粉,另有一枚玉瓶,标签上写着四个蝇头小字:“安神·夜梦宁”。他嗅了嗅,香气清淡,带着一丝苦梅与松针的气息,竟让人脑中一清。
当晚,药香被置于家主房中。
他本已多年难眠,每夜必醒三四次,梦见旧伤溃烂、血脉逆流。可这一晚,他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直至晨光透窗,才自然醒来,睁眼时神清气爽,连右臂的隐痛都轻了几分。
他坐起身,看向床边小案:“昨夜那香,是谁送来的?”
侍从答:“是昨日那位医女遗落的药囊,打开后发现里面有这个。”
家主接过玉瓶,指腹摩挲着标签上的字迹。笔画纤细工整,却不呆板,末尾那一勾微微上扬,像是写到最后时心绪略松。
“她叫什么名字?”他问。
“欧阳雪。”
“欧阳……”他低声念了一遍,将玉瓶放在枕畔,“好生收着,等她再来,亲手还她。”
与此同时,山下客栈。
欧阳雪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张薄纸。纸上是唐门内谷的地图,由那名引荐她的执事无意透露,又被她默记下来。她用炭笔在药庐与家主寝居之间画了一条线,又在西侧偏院圈了个点——那是存放毒经原卷的地方。
门外传来敲门声,两轻一重。
她收起纸张,起身开门。一名挑担的老汉低头进来,放下担子,从夹层取出一封信,递给她后转身就走。
信上无字,火漆印是一只展翅蝙蝠。
她拆开看罢,唇角微扬,随即吹灭油灯,躺上床榻。窗外月光斜照,映出她眼中一抹冷光。
两日后,药庐再开。
欧阳雪依旧穿着那身素色布衣,发髻简单挽起,只插一根木簪。她进门时,家主已在等候。
“你的药囊,我们捡到了。”他开门见山,手中托着那只青布小袋,“多谢昨夜安神之效。”
她佯作惊讶:“竟落在贵地,实在失礼。”
“不必客气。”家主将药囊递还,“倒是你那配方,可愿告知一二?我门中几位药师都想请教。”
她接过袋子,指尖轻轻抚过缝线:“不过寻常搭配,怕污了诸位前辈耳朵。”
“谦虚了。”家主笑了,“你可知我中毒多久?整整二十七日,试遍解法皆无效。你来一日,便止住剧痛,三日之内若能清毒,我愿赠你半部《毒经》抄本。”
欧阳雪低头看着手中的药囊,仿佛犹豫片刻,才道:“毒根深埋,急不得。但我有一法,或可加速排浊——需每日施针两次,辅以特制药膏外敷。”
“准。”家主当即应下,“即日起,你可自由出入内谷,饮食起居由专人照料。”
她躬身行礼:“谢家主信任。”
临走前,她在门口停下:“明日辰时,我会带来新制的药膏。另外……若方便,能否借阅一些唐门常用的药材名录?我想更了解贵门用药习惯,以免误判。”
家主眼神一闪:“你很细心。”
“医者本该如此。”她微笑,“生死之事,容不得疏忽。”
待她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家主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叩扶手。良久,他对身旁侍从道:“查清楚她过去三年的行踪。尤其是——她出现在柳河集之前,在哪里?”
侍从领命而去。
夜深,药庐灯火熄灭。那只青布药囊被重新打开,静静摆在案头。香气再度弥漫开来,缠绕着梁柱,渗入墙缝。
而在山下客栈,欧阳雪点燃一支细香,盘膝而坐。香烟笔直升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痕迹。
她闭目凝神,舌尖微抵上颚。
片刻后,她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张新纸,写下三个字:**快了**。
风从窗缝钻入,吹得香火晃了一下。
火星坠落,恰好落在纸上,烧穿了一个小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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