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进门时还带着几分气势汹汹的急切，此刻眉宇间已染上些许雀跃，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只想赶紧上楼找到昭华公主，把这消息彻底坐实。
刚踏上二楼廊间，迎面就见一个青衫小厮快步走来，对着他躬身行礼：这位大人，公主殿下已在雅间等候，特命小的在此迎您。
沈惊澜颔首：有劳引路。说罢便跟着小厮往里走。廊间挂着素雅的兰草帘子，一路绕过几处雕花木柱，最终停在最里侧的一间雅阁前。
小厮抬手轻叩门板，得到应声后推门而入：公主，沈大人到了。
门内暖意融融，昭华公主正临窗而坐，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白玉茶具。
见他进来，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时眼尾眉梢都带着笑意，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这才刚到楼下就急着上来，沈大人今日倒是比寻常快了半刻，这么着急寻我，可是为了杨柳青的事？
沈惊澜望着昭华公主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想来事情果然如传闻那般有了转机。
他拱手作揖，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感激：“公主殿下智计过人，臣自始至终都信殿下能为杨柳青寻得一线生机，只是眼看秋决之日日渐逼近，臣这心总像是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踏实。”
昭华公主执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闻言哑然失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促狭：“如今消息都传到醉仙楼楼下了，沈大人总该心安了吧？”
沈惊澜连忙点头，眉宇间的焦灼散去不少，可转瞬又蹙起眉头，语气凝重地追问：“只是方才听闻……陛下竟下令废了他的武功？这究竟是为何？”
公主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神色添了几分无奈：“能从秋决的断头台上换回流放的生路，已是我费尽周折才求得的结果。”
她轻叹一声，“皇兄有他的考量，杨柳青毕竟曾犯过触怒龙颜的重罪，他怎会容一个手握武艺、心怀怨怼的人安然离京？废去武功，不过是想让他彻底没了威胁罢了。”
沈惊澜默然颔首。他虽心疼杨柳青半生武艺尽毁，却也明白帝王心术向来如此。
能保下性命已是万幸，这般处置，或许已是眼下最好的结局。
沈惊澜闻言心头一热，当即撩衣跪地，对着昭华公主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殿下为杨柳青求得一线生机，这份恩情重于泰山！臣无以为报，日后但凡殿下有差遣，沈惊澜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昭华公主见他行此大礼，忙抬手虚扶：“沈大人快起来，这般客气倒显得见外了。”
她亲自执起酒壶，为桌上两只玉杯斟满琥珀色的佳酿，眼底漾着笑意，“你我本就说好了，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今日且陪我饮了这杯酒，权当是谢过我了。”
沈惊澜刚踏出醉仙楼的门槛，便按捺不住心头的急切，脚步匆匆地朝着杨柳青爹娘的住处赶去。
一路穿街过巷，连腰间玉佩撞出轻响都顾不上，只想着早些把消息送到杨家。
“砰砰砰——”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巷弄的宁静，院子里很快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隙，杨国振那张布满愁容的脸从缝中探出来，眼下乌青深重，眼神也蔫蔫地耷拉着。
待看清门外是沈惊澜，他才缓缓将门彻底打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沈惊澜望着眼前的伯父，只觉心口一阵发堵。
不过几日未见，杨国振像是骤然老了十岁，脊背佝偻得厉害，往日里还算精神的身板如今透着一股难掩的憔悴。
他默默跟着伯父往里走，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落叶的声响。
往日里郭伯母操持家务的絮叨声、杨柳青练完武后爽朗的笑骂声，此刻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冷清。
进屋落座在斑驳的木椅上，杨国振转身要去灶台煮茶，枯瘦的手刚要去拎水壶，就被沈惊澜一把攥住。
“伯父！”沈惊澜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见杨国振茫然望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得格外温和，却难掩眼底的亮色：“伯父，我是来报喜的。子青他……他逃过死罪了！陛下改了旨意，秋决那日不再问斩，改为流放三千里，启程的日子虽没变，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杨国振本就麻木的脸上霎时没了表情，像是没听清这话里的意思，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沈惊澜，半晌没回过神来。
灶间的柴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泛起水光，双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沈惊澜的双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真……真的吗？孟泽，你说的是真的？”他喉结剧烈滚动着，通红的眼眶里水汽越聚越浓，“子青他……他的命真的保住了？不是死罪了？”
沈惊澜被他抓得肩头生疼，却丝毫没有挣开，只是重重点头，语气无比肯定：“是真的，伯父！我在醉仙楼亲耳听人议论，又向公主殿下求证过，千真万确！”
杨国振猛地松开抓着沈惊澜的手，像是脚下生了风一般转身就往外走，连鞋跟蹭过地面的声响都透着急切。
他一路快步冲进里间寝房，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他带着颤音的呼喊：“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你快醒醒！”紧接着是一阵含糊不清的低语，想来是在急着诉说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不过片刻，里屋先是传出一声尖锐的惊呼，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恸哭，那哭声里混着难以置信的抽噎，听得人心头发紧。
紧接着又有“乒乒乓乓”的声响，像是打翻了什么物件，又像是人慌乱起身时撞到了桌椅。
沈惊澜正起身想去看看，就见郭伯母披散着头发从里屋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脸上早已涕泗横流，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泪水，连走路都有些踉跄，显然是激动得没了力气。
“伯母！”沈惊澜连忙快步迎上去扶住她，生怕她脚下不稳摔倒。
郭伯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孟泽啊……你告诉我……这……这是真的吗？子青他……他真的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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