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要求,也是那位“骑士”先生的指令——清晰地吐露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贝克的耳膜:
“打开直播。所有频道。
恢复刚才的直播。”
索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压抑的恐慌与混乱,“我要你,阿尔伯特·贝克,亲自,就站在这里,对着镜头,播放我的‘资料’。”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所有人消化这个要求的时间。
“然后,我会念出一些内容。
我念一句,你只需要回答两个字——‘属实’。
确认那些,是不是真的。”
“你不需要辩解,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废话。”
索恩的语气斩钉截铁,如同在宣读一份不可撤销的判决书,“你的意见无关紧要。我念,你答。
如果内容与事实不符,你可以保持沉默。”
他没有说完,但那顶在太阳穴上、因为他说话时细微动作而更显危险的巨大枪口,就是最明确、最恐怖的潜台词。
谎言,就意味着同归于尽。
贝克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丝生机。
一边是卡车里可能存在的、足以将他和这里所有人炸成碎片的c4。
另一边是在全世界面前,亲口承认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家族蒙羞、永世不得翻身的罪行。
他一生都在精心编织那张名为“尊严”、“权威”、“慈善”的华丽外衣,现在却要亲手将它撕成碎片,露出里面早已腐烂流脓的内里。
但他怕死。
更怕这种毫无尊严、和一群记者、保安以及这个疯子一起被炸成肉酱的死法。
“快!快照他说的做!”
贝克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优雅。
他对着旁边已经吓傻了的酒店经理、公关团队负责人以及那些举着枪却束手无策的警察喊道,“联系电视台!所有频道!
恢复直播!让他直播!
别他妈激怒他!放下枪!你们这些蠢货!都给我放下枪!!”
他的傲慢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下彻底崩塌,碎裂得比宴会厅的落地窗还要彻底。
那层精心维持的精英外壳剥落,露出的只是一个色厉内荏、极度自私、为了活命可以抛弃一切的懦夫。
他甚至亲自、急切地催促着媒体和警察,配合这场即将对自己进行的、史无前例的公开处刑。
仿佛只要顺从,就能抓住那根名为“生存”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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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洛杉鸭市郊,一栋典型的中产阶级住宅的客厅里。
玛莎·威廉姆斯。
一位四十多岁的家庭主妇,穿着略显宽松的家居服,正心不在焉地叠着刚洗好的衣服。
电视里播放着下午的新闻重播,关于贝克医生新闻发布会的片段。
她对贝克医生本人没什么特别感觉,但他的丈夫是贝克制药的员工。
突然,电视画面一阵扭曲,一段时间的蓝屏,随即信号恢复。
画面却不再是之前的发布会录像,而是现场直播。
镜头摇晃,对准了发布会现场那如同灾难片般的场景:
撞毁的重卡,狼藉的瓦砾,持枪的警察。
以及…那个戴着可笑兔子头盔、用枪指着自己脑袋的男人,还有站在他面前的阿尔伯特·贝克医生。
“哦,我的上帝!”
玛莎惊呼一声,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恐、恐怖袭击?”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到了还在上班的丈夫。
紧接着,那个戴着兔子头盔的男人开始说话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机械。
“第一项指控:贝克制药公司旗下药物‘赛诺菲尔’,在临床试验阶段即发现存在严重成瘾性风险,尤其对特定基因群体具有致命可能。
相关数据被内部多位高管,包括时任研发主管的你,阿尔伯特·贝克,刻意隐瞒、篡改,以求尽快通过FdA审批上市。”
玛莎的心猛地一沉。
赛诺菲尔…
她邻居老约翰就在吃这个药,医生说是最新的特效药。
画面聚焦在贝克惨白的脸上,汗珠像小虫一样从他光洁的额头爬下来,沿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昂贵的手工定制衬衫的领口。
“贝克医生,”提问如同法官在法庭上敲响的法槌,冰冷而无情,“这是否属实?”
“…属实。”
玛莎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冰凉。
她立刻拿起手机,颤抖着手指,想要拨打邻居家的电话。
……
与此同时,市中心一家名为“锈锚”的昏暗酒吧里。
吧台边,坐着一个穿着沾满油漆渍工装裤、体格粗壮的中年男人。
他叫弗兰克,是个油漆工,刚下工,正喝着一杯廉价的扎啤,看着吧台上悬挂的电视。
电视里原本在播放体育比赛集锦,他觉得没意思,切换到了新闻发布会现场。
“哈!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弗兰克粗声粗气地对酒保说,“拍电影呢?还是哪个疯子在搞行为艺术?这兔子头套倒是挺别致。”
他灌了一大口啤酒,脸上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酒保,一个留着络腮胡、表情总是有些倦怠的中年男人,只是耸耸肩,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
没有说话,但眼神也紧盯着屏幕。
索恩的声音响起,冰冷地念出第一条指控。
弗兰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眯起眼睛,仔细听着。
说出“属实”时,弗兰克猛地拍了一下吧台。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说的是真的?”
索恩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响彻在酒吧里,压过了背景音乐和零星的交谈声。
“第二项指控:针对多起因服用‘赛诺菲尔’及其他贝克公司药物出现严重副作用乃至死亡的案例,你,阿尔伯特·贝克,亲自授意或默许法律部门与公关团队,利用优势资源,对受害者家属进行威逼利诱,迫使其签署包含严苛保密条款的不平等和解协议,掩盖药品安全问题。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玛丽亚·桑切斯案,约翰·李案,以及…艾米丽·索恩案。”
当“艾米丽·索恩”这个名字被念出时,索恩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丝颤抖,仿佛一块冰在烈火中瞬间融化了一角。
“贝克医生,这是否属实?”
索恩的声音如同追魂的锁链,步步紧逼。
“…属实。”
“狗娘养的!”
弗兰克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吧台上,酒杯里的啤酒都溅了出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些有钱的混蛋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拿人命当生意做!”
他的一个远房表亲,就是因为心脏问题突然去世的,之前一直在吃贝克公司的一种新药。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心里一直存着疑虑。
现在,这疑虑似乎变成了冰冷的事实。
酒吧里的其他人也爆发出一阵愤怒的议论和咒骂。
起初的震惊和荒诞感,此刻已经被汹涌的愤怒和被欺骗的屈辱感所取代。
屏幕上那个道貌岸然的医学权威,此刻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索恩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刀一刀,将贝克伪善的面具彻底剥离,将他隐藏在光环之下的累累罪行公之于众。
数据造假、贿赂监管官员、与医生串通进行不必要的昂贵治疗、利用弱势病人进行未报备的药物试验、与律师马尔科姆合谋侵吞伊莎贝拉·罗西母亲的巨额财产……
每一项指控都条理清晰,细节虽然没有完全展开,但核心事实直指人心。
而伴随着每一项指控的,都是贝克的“属实”。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在全世界面前,进行着一场自我毁灭的表演。
他亲口承认了自己是骗子、是帮凶、是间接的杀人犯,是窃取他人财产的强盗。
他一生积累的声望、荣誉、财富,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印证他罪恶的铁证。
终于,当索恩念完了最后一条指控,得到了那句“属实”之后,整个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审判”似乎告一段落。
索恩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仪式性的动作,将那把如同死神镰刀般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史密斯&威森 m500 左轮手枪,从自己的太阳穴旁移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那只握着枪的手上。
然后,他松开了手。
“哐当——!”
沉重的金属枪身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
警察们没有立刻像预想中那样扑上去。
现场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贝克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他抬起头,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以为只要自己配合了,就能得到宽恕。
他看向索恩,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带着祈求意味的笑容:
“我…我都照你说的做了…现在…你可以…”
然而,话未说完,他就僵住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现场的气氛不对。
非常不对。
没有人看那个放下了武器、理论上应该立刻被视为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并被逮捕的“兔子男”。
所有人的目光——记者、工作人员,甚至包括那些刚才还用枪口死死锁定索恩、此刻却神情复杂的警察们——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阿尔伯特·贝克。
那眼神里就像在看一堆散发着瘟疫气息、令人作呕的腐烂物。
贝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比刚才面对枪口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突然明白了。
那个开着重卡撞进来、戴着滑稽头套、用炸弹和枪威胁所有人的疯子…在刚才那场由他亲口完成的“自白”之后,在众人眼中,似乎不再是现场唯一的、甚至不是最主要的恶棍了。
他刚才都干了什么?!
他亲口,在数百万、数千万乃至上亿人的注视下,承认了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家族蒙羞的罪行。
他把自己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恐慌,一种灭顶的、无法呼吸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灵魂。
“是你!是你害了我!!”
贝克猛地转过头,面容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眼中布满了血丝,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我要杀了你!!”
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名警察扑了过去,双手直奔对方腰间的手枪。
然而,他的动作在训练有素的警察面前,显得笨拙和可笑。
“砰!”
一声闷响,不是枪声,而是身体被重重撞击的声音。
另一名反应极快的警员,以迅猛的擒拿动作,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同时反剪他的双臂,将他狠狠地按倒在地板上,脸颊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外几名警察也迅速上前,将放下武器后的马库斯·索恩制服在地,给他戴上了手铐。
其中一人扯掉了索恩头上的“兔八哥”头盔。露出来一张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面容硬朗,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恐惧,只有一种完成某种沉重使命后的空洞和疲惫。
而另一边,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贝克则像一条被扔上岸的缺氧的鱼。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阿尔伯特·贝克!
我要告你们!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丢掉工作!!”
---
警车冰冷的后座,散发着汗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气息。
贝克被两个警察粗暴地塞了进来。
他的定制西装早已在之前的混乱和挣扎中沾满了灰尘和污渍,狼狈不堪。
与他同车的,正是刚才那个将他制服的、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警察。
马库斯·索恩则被押上了另一辆警车。
贝克依旧在低声地、恶毒地咒骂着,大脑一片混乱。
他试图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动用自己庞大的人脉和资源网络来摆脱目前的困境。
也许可以声称自己是在胁迫下胡言乱语?
也许可以找最好的律师团队?
也许…
突然,“啪!”
一声响亮而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五个清晰的指印迅速在他保养良好的脸颊上浮现出来。
贝克彻底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向身边那个从上车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警察。
对方的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刻骨恨意。
“我叫丹尼尔·米勒,”那警察的声音低沉,“我出生在南洛杉鸭的‘天使之尘’社区——就是你们这些上等人嘴里的贫民窟。
我的妹妹,詹妮弗,还有我最好的哥们,卡洛斯…他们都死于药物过量。
猜猜他们滥用的是什么?就是你们他妈的‘赛诺菲尔’!
先是医生‘好心’开给他们,然后就停不下来了!直到一切都毁了!”
贝克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辩解?威胁?
但在丹尼尔那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了血丝的目光注视下,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来自底层的那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仇恨。
“你毁了无数个家庭,医生。”
丹尼尔凑近他,“那些被你的药、你的公司榨干了最后一分钱,最终家破人亡的人;那些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父母的人…他们现在,都在看着你呢。”
丹尼尔坐直身体,重新握住方向盘,发动了警车。
引擎的轰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闷。
他的声音恢复了某种程度上的职业性冷漠,但那冷漠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预言。
“好好享受这段路吧,贝克医生。
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坐车了。”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贝克,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你可能…活不到审判的那一天了。”
贝克浑身猛地一颤,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不是傻瓜,他立刻明白了丹尼尔话里的意思,以及更深层次的含义。
丹尼尔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这次在全世界面前的“自白”,不仅仅是葬送了他的声誉和社会地位,更重要的是,他触动了太多、太多人的核心利益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些被他坑害的、无权无势的底层民众或许只能在网络上咒骂他。
但那些因为这场风波而利益严重受损的商业伙伴、那些被他拖下水如今急于切割的政客、那些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的竞争对手,甚至…
他家族内部那些早就觊觎他位置的旁系亲属…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动机和足够隐秘的手段,让他永远地、彻底地闭上嘴巴。
这不再仅仅是关于法律和正义,甚至也不仅仅是关于仇恨。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绞杀。
他已经从棋手,变成了一枚人人喊打、急于被清除出局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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