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跃,映得案上那赤金流光溢彩,煌煌光晕流转间,宛如有活气一般,引得满室目光不由自主地黏附其上,连空气都似被这沉甸甸的富贵压得凝滞了几分。
不敬垂眸瞥了眼那金子,烛影在他的面庞上投下浅浅暗影。面对这等诱惑,不敬却只是淡淡道:“何施主这是做什么?小僧跋涉而来,只为提醒施主前路有险,绝非为这阿堵之物。还请施主收回,莫要污了小僧清净。”
何仲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先是掠过几分悻悻,随即化为深深的疑惑,眼底惊涛暗涌。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寻常僧俗,见了这般成色的金子,哪个不是眼热心动?这小和尚若是求财,这一锭足可安度半生,可他竟毫不动容,如此一来,事情便棘手了。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是陌生人无端找上门对你示好,无非是图你钱财;可若是对钱财都不屑一顾,那他所图之物,定然比金银贵重百倍千倍!这小和尚面对赤金而心不动,岂不是说,自己身上有比金子更让他在意的东西?再想起方才他提及的何偌之案,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这和尚,竟是在怀疑自己!
何仲演技果真高超,错愕之色只存瞬间,抬头看向不敬之时已敛去眼底的惊疑,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自嘲道:“大师所言极是,是在下唐突了。大师慈悲为怀,千里迢迢只为提点在下,这份情谊,又岂是些许黄白之物所能衡量?”
说罢,他朝一旁的冯管家使了个眼色。
冯管家脸上掠过一丝惭色,想来是觉得自家老爷此举失了分寸,对着二人躬身行了一礼,半句辩解也无,捧着那金子,脚步略显仓促地退了下去。
不敬见冯管家走出厅堂,这才起身道:“既已将话说清,小僧便不再叨扰施主清修。”
何仲脸上堆着客套的笑意,却无半分挽留之意,当即道:“大师慢走。”
说罢,亲自上前引路,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只是待他转过身,背对着不敬的刹那,那客套的笑容便瞬间褪去,脸色铁青如铁,眼底翻涌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
不敬跟在身后,目光平静无波,心中却已有分晓。这何仲的应对虽圆滑周到,处处透着沉稳,可方才自己拒绝金子的那一瞬,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如同寒冬里的冰棱,尖锐得无法掩饰。这位何家家主,与何偌的案子,定然脱不了干系。
眼下,他心中唯一的疑虑,便是何府后院那座绣楼。楼中所藏的秘密,究竟与何偌的横死,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人刚踏出待客厅的门,忽闻墙角处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一道纤细身影斜刺里转出。何仲抬眼望去,眉头骤地拧起,眸中先是掠过一丝错愕。不敬定睛细瞧,那身青布丫鬟衣裙、腰间系着的素色丝绦,分明是昨夜在后园所遇的两名“丫鬟”之一。
这丫鬟既为江湖高手所扮,自然没将豪门规矩放在眼里。只见她侧身对着何仲草草福了一福,腰肢未弯、裙摆未动,礼数简慢得近乎敷衍,开口时语气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少爷,小姐近日夜夜有梦,心绪不宁,想请人卜算一番。方才听冯管家说府里来了位能掐会算的大师,特意命我来请大师移步闺阁一叙。”
这番话说得毫无尊卑之分,既无下人对主子的恭谨,也无请人相助的恳切,倒像是发号施令一般。何仲若不是早已知晓眼前这“丫鬟”身怀绝技、绝非寻常仆婢,换作平日,这般无礼的下人早已被他喝令家丁拖出去杖责逐府。
此刻他脸色铁青如铁,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那丫鬟,目光锐利得似要剜人。可那丫鬟竟是半点不惧,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反倒透着几分嘲弄,直勾勾瞪了回去,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不敬跟在何仲身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好笑。这假何仲果然不是当家主的材料,何偌失踪没几日,他这主事的屁股还没坐稳,便急着折腾些莫名其妙的事,弄得府中上下怨声载道。瞧这光景,除了那位冯管家对他言听计从,整个何府竟无半个真正心腹,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个,这般处境,还想稳坐主位?
念头正转着,不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冯管家?这两日到访,却见他一把年纪,既要打理府中大小杂务,忙得脚不沾地,怎的连看守大门、通报宾客这般琐事也要亲自过问?这不合常理。何仲消失数年,这假何仲骤然出现,性情、言行与往日判若两人,纵使掩饰得再好,也难免露出破绽。他能在何府立足,甚至隐隐掌控局面,背后必然有个知根知底的内应相助。如此一想,那冯管家的可疑之处便愈发明显,帮他掩盖身份、传递消息的,岂不正是这位看似忠厚的老管家。
不敬心中已然断定这冯管家多半是个突破口,先前的盘算便要换过一番。恰在此时,听得何仲强压着怒气,沉声道:“既然妹妹有心请大师解梦,那也无不可,只是不知大师是否肯赏脸。”
不敬忙敛了心神,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小僧才疏学浅,略通些粗浅卜算之术,恐难当‘大师’二字,更怕误了小姐的正事,反倒不美。”
谁知那丫鬟闻言,神色骤变。方才对何仲的轻慢不屑一扫而空,转而对着不敬敛衽便拜,动作标准而恭敬,行了个十足的万福礼,声音也变得温婉起来。
“小女子见过大师。小姐近日为梦境所扰,茶饭不思,日渐憔悴,还请大师发发慈悲,移步指点一二,小女子与小姐感激不尽。”
不敬见状,心中恍然。原来这丫鬟并非不通礼数,只是打从心底里不待见那位假何仲,故而故意怠慢;对自己却是恭敬有加,想来是听闻了“大师”的名头,或是奉了正主之命,不敢有半分轻忽。这一来,他心中愈发好奇:这假何仲与府中之人究竟是何渊源?
只是庭院之中人多眼杂,绝非说话之地。不敬略一沉吟,颔首道:“姑娘言重了。既是小姐有求,小僧自当效劳。麻烦姑娘前面带路。”
那丫鬟闻言大喜,连忙应声“是”,侧身让开道路,在前引路时脚步轻快,却依旧保持着几分分寸,不再有半分轻浮之态。何仲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色愈发难看,拳头在袖中暗暗攥紧,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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