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苑内室的空气,如同凝固的寒冰,沉重得令人窒息。金善德蜷缩在锦榻上,方才失控的痛哭和绝望的倾诉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也撕开了她所有高傲的伪装。此刻,她像一只受惊后精疲力竭的鸟儿,只剩下苍白、脆弱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丝被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李承乾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明暗不定,让人完全无法揣测他内心的波澜。他注视着榻上这个被命运和政治碾碎了骄傲与真心的女人,看着她卸下女王面具后露出的脆弱本质。那些关于朴正焕的往事,那些被欺骗的爱恋,那些在权力与责任夹缝中挣扎的痛苦…这些本应只属于深宫秘闻的情感碎片,此刻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没有预想中的鄙夷,也没有刻意的嘲讽。李承乾的内心,竟罕见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澜。或许是同为权力牢笼中的困兽,能体会那份身不由己的窒息感?或许是她的愚蠢和真心,在冰冷算计的宫廷里显得过于刺目?又或许,仅仅是对一个有价值棋子的最后一点…耐心?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他走到榻边,并未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金善德。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得近乎冷酷,问出的问题却直接而突兀:
“金善德,回答孤。你与那朴正焕…可曾有过肌肤之亲?你…是否仍是完璧之身?”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金善德残留的自尊上。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眼中爆发出被羞辱的怒火!
“太子殿下!”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尖锐,“您是在审问犯人,还是在查验您的‘战利品’?!是!我是新罗的贡品!是您用来控制新罗的棋子!但我金善德,至少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我与他…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倒是殿下您…”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不顾一切地反击道,“东宫之中,妃妾成群,莺莺燕燕,儿女绕膝…您又有什么资格,以这般口吻来质问我这异邦女子的贞洁?!”
这番激烈的顶撞,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她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甚至…死亡。
然而,李承乾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在金善德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片刻之后,他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并非嘲笑,更像是一种…了然?
“很好。”李承乾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感,“记住你今日的话。你的过去,孤可以不再追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激动而起伏的胸口和凌乱的发丝,语气中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命令式的…缓和?
“金善德,”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女王”或“侧妃”,“你我皆非懵懂少年。这场婚姻因何而来,你心知肚明。孤不需要你的心,但孤需要一个健康、流淌着新罗王族血脉的子嗣。这个孩子,将是未来新罗名正言顺的王,也是维系新罗与大唐血脉相连的纽带。这是你存在的价值,也是新罗得以保全的根基。”
他微微俯身,距离拉近,金善德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孤可以向你承诺,”李承乾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击在金善德的心上,“这个孩子,将得到大唐皇子的身份与尊荣。孤会倾力培养他,让他有能力、有资格继承新罗的王位,并得到大唐最坚定的支持。而你,作为他的母亲,也将拥有与之匹配的尊荣。在新罗,你依然是女王,孤不会过多干涉其内部治理——前提是,新罗必须绝对忠诚于大唐,如同安东都护府下的其他羁縻州府。”
这不再是单纯的威胁和命令,而是抛出了一个带着诱惑的契约!一个关于未来的、看似双赢的蓝图!金善德怔住了,心中的愤怒和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冲击得七零八落。孩子…王位…新罗的保全…这些正是她作为女王最无法割舍的责任和软肋!
李承乾直起身,恢复了那掌控一切的距离感,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孤给你时间考虑。待你身体康复,我们履行夫妻之实。待你诞下子嗣,身体调养妥当,孤会安排你返回新罗,坐镇王都,主持大局。但每年,你需定期返回长安述职,或者,让我们的孩子代你前来。新罗与大唐的联系,必须紧密无间,不容有丝毫疏离。”
他看着金善德眼中剧烈闪动的光芒——挣扎、犹豫、权衡,最终化为一种认命的、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复杂情绪。
“如何?”李承乾最后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最终裁决的力量。
金善德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许久,许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她看着眼前这个冷酷又精明、将她彻底看透并牢牢掌控的男人,知道这已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她撑起虚弱的身体,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疏离却不再抗拒的姿态,对着李承乾,缓缓地、清晰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唐礼:
“臣妾…遵命。”声音干涩,却不再有之前的尖锐和怨毒。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接受了这由利益和权力编织的命运之网。
李承乾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像是达成了某种重要的战略目标,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清漪苑。
室内恢复了寂静。金善德无力地跌坐回榻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心中五味杂陈。恨意未消,屈辱仍在,但绝望的深渊中,似乎又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为了新罗,为了那个尚未存在的孩子,也为了自己残存的一线生机,她只能在这冰冷的政治联姻中,扮演好她的角色。那丝微妙的温情?或许只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的错觉,又或许是漫长寒冬里,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冰冷的利益交换中,产生的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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