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炉火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李世民眉宇间的凝重。御案上，堆放着数份奏章，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关于玄真观佛道大辩论的详细报告，以及御史台弹劾佛道某些寺院、道观侵占田产、隐匿人口、干预地方事务的奏疏。程处亮的奏报尤其刺眼，详细描述了当时双方如何从义理之争滑向谩骂攻讦，甚至险些发生肢体冲突的混乱场面。
“哼！清修？弘法？看看他们做的好事！”李世民将一份奏章重重拍在案上，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在供奉三清的大殿上，如同市井泼妇般吵闹，就差没动手了！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了方外之人的脸面！”
侍立一旁的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等重臣垂手肃立，气氛凝重。
“陛下息怒。”房玄龄上前一步，沉稳开口，“佛道之争，源远流长，非一日之寒。此次玄真观之事，虽失体统，却也暴露了诸多积弊。道门忧心香火不继，佛门势力日盛，难免心生龃龉。而某些寺院、道观，广占膏腴之地，役使净人，收纳逃户，甚至私藏兵器，俨然国中之国。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魏征接口道：“房相所言甚是。臣闻洛阳白马寺，有田庄数十顷，僧众上千，依附佃农数千户，岁入堪比一州！更有甚者，地方官吏竟不敢入寺门征税。此等情状，非止一处。佛寺道观，本应清静无为，导人向善，如今却成藏污纳垢、逃避赋役之所，与豪强何异？其势大财雄，信徒众多，若再不加约束，一旦为野心之徒所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站起身，负手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扫过帝国的疆域。他想起前朝周武帝灭佛的惨烈，也想起自己当年为争取各方支持，对佛道两教多有优容。如今，帝国根基已固，这些日渐膨胀的宗教势力，已然成为必须正视的问题。尤其是佛门，其恢复能力之强，组织之严密，远超他的预估。玄真观的闹剧，只是冰山一角。
“朕岂能不知？”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帝王的决断，“昔日朕需要他们安定人心，如今，他们却成了不安定的源头。天下田亩、丁口，皆在朝廷版籍。佛寺道观，不纳赋税，不事生产，坐拥巨资，吸纳丁壮，长此以往，国库何以为继？兵源何以为继？更遑论，其教义之争，动辄煽动信众，扰乱地方！”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几位心腹重臣：“此风不可长！此弊不可不除！佛道之争，非仅义理之辩，乃关涉国本！必须将其纳入朝廷掌控之中！”
“陛下圣明。”长孙无忌躬身道，“当务之急，是制定章程，明确界限，使其纳入朝廷法度之内，既存其教化之功，又去其蠹国之害。”
“正是此意。”李世民回到御座，斩钉截铁，“传旨：由中书省牵头，会同礼部、户部、刑部，速拟《大唐宗教管理条例》，呈朕御览。此条例，需涵盖以下要义！”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一，信仰自由。朝廷不干涉百姓信奉佛、道或其他正信。然，严禁任何邪教淫祀，严禁私自创立、传播未经官府核准之新教派！凡欲立新教者，必先将其教义、经典、组织、首领详情，报请州府，转呈礼部及鸿胪寺核准备案，违者以谋逆论处！”
“其二，度牒管理。自条例颁布之日起，天下所有僧尼、道士、女冠，必须通过朝廷组织的统一经义考试，方可获得度牒，视为合法出家之人。考试内容，佛门考《金刚经》、《心经》及基本戒律；道门考《道德经》、《南华经》及基本科仪。凡不通经义、不识文字、滥竽充数者，一律勒令还俗！其原有寺观度牒，即刻作废！今后，凡欲出家者，亦须先通过州县初考，方可申请度牒考试。严格控制度牒发放数量！”
“其三，寺观产业。天下寺观田产，无论原有还是新受布施，一律登记造册，纳入朝廷管理。除朝廷特赐及条例规定之基本口粮田外，其余土地，收归国有！由当地官府统一管理，或租佃，或分与无地少地之民。寺观所收香火钱、信徒布施，需设立专门账册，按比例上缴国库，作为‘宗教管理税’！严禁寺观放贷取利，严禁役使净人之外的人口！现有依附人口，限期清理，编入民户！”
“其四，僧道行为规范。僧尼道士，必须严守本教戒律清规。不得干预地方政务、司法！不得妄言祸福、蛊惑人心！不得结交权贵、干谒官府！更不得私蓄兵器、操练兵勇！违者，视同谋逆，严惩不贷！寺观主持、监院，由官府从获得度牒且德高望重者中遴选任命，并负有管束门下、配合官府之责！”
李世民一条条口述，思路清晰，意志坚决。每一条款，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无形却庞大的宗教势力之上，旨在将其从游离于皇权之外的“方外之地”，彻底拉回世俗朝廷的严密管控网络之中。
“此条例，重在理清界限，规范管理，去芜存菁。”李世民最后总结道，目光深邃，“既要存其劝善教化之功能，为朕分忧，安定民心；更要严防其尾大不掉，侵夺国本，威胁社稷！佛门势大，此条例对其约束尤甚。道门亦需整肃，不可因朕尊崇老子而有所懈怠。具体细则，尔等速议，务求周密可行。朕要看到，天下再无国中之国！”
“臣等遵旨！”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齐声应诺，神情肃然。他们知道，一场针对宗教势力的大整顿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大唐帝国。这份《宗教管理条例》，就是悬挂在所有寺观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佛门的黄金时代，或许将因此迎来转折；而道门，虽受波及，但其根基与朝廷的天然联系，或许能使其在风暴中受到的冲击相对小一些。然而，无论佛道，从今往后，都必须匍匐在巍巍皇权之下，才能真正获得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殿外，寒风渐起，吹动着宫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越而悠远的声音，仿佛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全新的宗教管理时代，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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