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后视镜中坍缩成一片遥远的、浮华的光晕，如同沉入海底的破碎星群。出租车载着傅斯砚和苏晚，朝着与那信号指向的、东北方向的海岸线疾驰。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对于深夜前往偏远海滨的要求并未多问，只是默默打开了计价器，将收音机调到一个播放着舒缓古典音乐的频道，与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越来越荒凉的景致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傅斯砚紧靠着车窗，冰冷的玻璃贴着他发烫的额头。口袋里的金属盒不再震动，仿佛耗尽了这一次循环的能量，暂时陷入沉寂。但这种寂静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暴风雨前压抑的平静，预示着下一次、可能更强烈的信号爆发。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模糊感知到的信号指向——那并非一个精确的经纬度，而是一种带着弧度的、指向深海区域的轨迹，并且伴随着那冰冷、非人、带着审视意味的“回应”。这感觉，不像是在联系同伙，更像是在……向某个沉睡的、或者游弋的庞然大物发送着定位信标？
“鲸鱼……”苏晚靠在他肩上，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梦呓般的恍惚。傅斯砚心头猛地一跳，侧头看她：“什么？”
苏晚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醒了些，她揉了揉眉心，眼神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迷迷糊糊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感觉那信号的终点，不像是一个固定的地方，更像是在……移动？像深海里的鲸鱼，在不停地歌唱，寻找着同伴，或者……在孤独地游弋……”
鲸鱼的歌声。这个比喻让傅斯砚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人类对深海所知甚少，那里隐藏着太多超越认知的存在。如果这芯片的信号，真的是在试图与某种深海的、可能与“星陨”同源，或者与“清道夫”相关的未知存在建立联系呢？那冰冷的“回应”，是来自另一艘“星舟”残骸？还是某种被激活的、沉睡在海底的远古防御机制？亦或是……“清道夫”一直试图寻找，却未能完全控制的某种“遗产”？
出租车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小型货运码头附近停下。这里远离旅游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顽强地亮着，照亮着锈蚀的起重机、空无一人的仓库和漂浮着油污的海面。咸腥而冰冷的海风立刻灌入车厢，带着一股万物腐朽的气息。付了车钱，出租车毫不留恋地调头离开，尾灯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将他们独自留在这片被遗忘的海岸线边缘。
脚下是粗糙的砂石和破碎的贝壳，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水泥堤岸，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哗啦声。远处，无垠的黑暗是大海，更远处，或许就是那信号指向的深渊。在这里，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自然最原始、也最令人心生敬畏的力量。
“我们……要在这里等吗？”苏晚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海风让她瑟瑟发抖，声音在风中断续。
傅斯砚环顾四周，这里视野开阔，不利于隐藏，但同样，任何靠近的人也无所遁形。他摇了摇头：“不，这里太暴露。我们需要一个既能观察海面，又能随时撤退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码头远处，那片依着礁石修建的、早已废弃的渔民小屋上。那些低矮的石屋大部分已经坍塌，但或许还有一两间能提供暂时的遮蔽。
他搀扶着苏晚，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海岸线，朝着那片废墟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口袋里的金属盒依旧沉默，但这种沉默，在此刻空旷而宏大的自然背景下，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祥。它像一颗被埋藏在胸腔里的、引信不知长短的炸弹。
他们找到了一间相对完好的石屋，墙壁厚实，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低矮的门洞，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味和霉味。傅斯砚用手机微弱的光照了照（电量已经所剩无几），确认里面没有危险生物或明显的陷阱，便扶着苏晚走了进去。
屋内空间狭小，地上铺着干涸的海草和泥沙，角落里堆着一些腐烂的渔网和破木箱。但至少，这里能挡住凛冽的海风，提供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傅斯砚让苏晚靠墙坐下，自己则守在门洞旁，如同一个警惕的哨兵，一半身体隐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从门洞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海浪声是永恒的背景音，偶尔有海鸟凄厉的啼叫划破夜空。苏晚因为寒冷和疲惫，蜷缩着身体，微微发抖。傅斯砚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感受着海风带来的刺骨寒意。
寂静中，那被压抑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这信号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真的是在召唤什么，他们守在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将他们驱赶到特定位置的陷阱？
就在他心念纷杂之际，口袋里的金属盒，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震动的频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强烈！仿佛某种东西，正在快速接近！与此同时，傅斯砚感到自己左肋下方的旧伤处，也传来一阵诡异的、如同共鸣般的微弱刺痛！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门洞边，望向那片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海面。月光下，海面似乎并无异样，只有波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起伏。但他体内那属于“载体”的、几乎已经沉寂的感应，此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清晰而危险的涟漪！
有什么东西……就在那海面之下！正在上浮！或者……正在被这急促的信号，从沉睡中唤醒！
“晚晚！”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起来！我们得离开这儿！现在！”
苏晚被他急促的语气惊醒，挣扎着站起身，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她虽然感知不到傅斯砚所感应到的东西，但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惊骇的警惕，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冲出石屋的刹那，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来自海洋深渊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海浪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的共振！伴随着这低沉的嗡鸣，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了极其轻微、但确实存在的震颤！
傅斯砚猛地回头，望向那片黑暗的海域。就在距离海岸线大约数百米外的海面上，一片区域的海水，开始违背常理地、无声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旋涡中心，隐隐有幽蓝色的、非自然的光芒透出！
信号被接收了。“鲸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真的被唤醒了！
而他们，这两个站在岸边、手无寸铁的渺小人类，恰好成为了这惊天巨变的第一批，也可能是唯一的见证者。迷途的鲸鱼发出了它的歌声，而深渊，正在予以回应。回响，从最深的海底，震荡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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