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的第一天，典礼在风语者山谷举行。
没有高台，没有王座，也没有震耳欲聋的礼炮。只有一个巨大的篝火堆，在山谷中心那片被“泰坦”炮火犁过、如今却已长出新草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火焰是温暖的，驱散了废土长夜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也映照着每一张幸存者饱经风霜的脸。
人们自发地围坐在篝火旁，从最精锐的士兵到最普通的工程师，从曾经的部落猎手到昔日的壁垒居民。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还缠着绷带，但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平静。
一种在卸下了维持了数十年的、名为“系统”的枷锁后，近乎茫然的平静。以及，对未来的、脆弱的希望。
零和灰鸦没有站在人群的中心。他们坐在篝火圈最外围的阴影里，像两个普通的幸存者，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零的手里，握着一个粗糙的木杯，里面是巴图用部落秘方酿造的烈酒。他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木头粗粝的质感和酒液传来的微温。他能听到每一簇火焰爆裂的声音，能闻到烤肉的香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能感觉到身边灰鸦靠着他时，作战服布料的摩擦。这些最平凡的、属于凡人的感知，如今对他而言，却珍贵得如同神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活着”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是符号，是武器，是病毒，是神。但现在，他只是零。
一个有点累的，普通人。
他看到张铁拳正和巴图争论着什么，前者眉头紧锁地比划着防御工事的图纸，后者则唾沫横飞地强调着狩猎路线的重要性。他看到墨菲被一群好奇的孩子围着，正手忙脚乱地解释着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发光。他看到鹰眼独自坐在角落里，沉默地擦拭着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而凯恩，则带着他的“赎罪者兵团”，在最远处负责维持篝火的燃烧，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仪式。
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笨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正轨。
“在想什么？”灰鸦轻声问，她的声音几乎融入了篝火的噼啪声中。
“在想……这杯酒的味道。”零笑了笑，举起木杯，“巴图说，它叫‘新芽’。”
灰鸦也笑了。她知道，他说的不是酒。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那是一个挺拔的少年，步履稳健，眼神明亮。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姐姐身后、被病痛折磨的孱弱男孩。
是晨风。
“姐，零哥。”他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崇拜与羞涩的笑容。
“臭小子，跑哪去了？”灰鸦的语气里带着责备，眼神却柔和得像是要融化在火光里。她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揉弟弟的头发，却发现他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有些怅然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晨风嘿嘿一笑，然后，他转向零，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零哥，”他说，“我……我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你。”
零有些意外。他看着晨风，这个由他亲手从数据风暴中拽回来的孩子，这个新世界的第一个“原生变量”。他能感觉到，晨风体内的力量，已经不再是狂暴的洪流，而是一条平静而深邃的、被驯服的河流。
“哦？是什么？”零温和地问。
“不是能用手拿的东西。”晨风挠了挠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它……需要用‘心’去感受。你和姐姐，可以……闭上眼睛吗？请相信我。”
灰鸦看了一眼零，零对她点了点头。
他们闭上了眼睛。
瞬间，篝火的喧嚣、人群的低语、风的呼啸……所有来自外部世界的声音，都如潮水般退去。零感觉到一股极其温柔、却又无比强大的意志，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包裹住了他的意识。
这不是克洛诺斯的逻辑风暴，也不是监察者的规则抹杀。这股力量，带着晨风独有的、纯净而善良的气息。它没有强迫，没有入侵，只是发出一个温和的邀请。
零放开了所有戒备，任由那股意志引导着他。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山谷里。
天空是干净的、剔透的蓝色，几缕白云悠悠飘过。脚下是柔软的、带着露珠的青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不远处的山坡上潺潺流下，发出叮咚的脆响。溪边，有一间小小的、由原木搭建的屋子，屋顶上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一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香气。
没有废土的辐射尘，没有畸变体的腥臭，没有战争的硝烟。
这里只有……宁静。
一种仿佛能渗透到灵魂最深处的、永恒的宁静。
灰鸦就站在他的身边，她也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她身上的作战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简单的、洗得发白的棉布裙。零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衣物。
“这里是……”灰鸦喃喃自语。
“这是我的‘梦’。”晨风的声音，在他们的意识中响起，不再是现实中的少年音，而是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在我被困在数据风暴里的时候，是你，零哥，用你的记忆保护了我。我看到了你和姐姐经历的一切——摇篮庇护所的火光，钢铁竞技场的嘶吼，猩红巢穴的悲鸣，还有……神盾哨塔上，那个孤独的背影。”
“那些记忆太痛苦了。所以，我用我的力量，把它们全都‘过滤’了一遍，只留下了那些最珍贵的、最温暖的瞬间。然后，用它们，编织了这样一个地方。”
零伸出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散发着微光的叶子。他能感觉到叶脉的纹理，能闻到它清新的气息。这一切，都无比真实。
“这里，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晨风的声音继续传来，“在这里，你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只是零。她也不是‘乌鸦’，只是你的灰鸦。”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一个……只属于你们的、永远宁静的家。”
“我把它，叫做【心之山谷】。”
零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淹没了。他这一生，都在战斗，都在逃亡，都在背负。他拯救了世界，却从未想过，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栖息的角落。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灵魂，是如此渴望着这样一片安宁。
这不是神迹，也不是什么强大的能力。这是一个孩子，用他所能想象出的、最纯粹的善意，为他筑起的一道……温柔的墙。
一道能将他与那个充满罪孽与荣耀的过去，彻底隔开的墙。
零转过身，看着灰鸦。阳光下，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冷峻，只有一种几乎让他不敢直视的温柔。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这片山谷的永恒之中。
“谢谢你，晨风。”零在心里轻声说。
“谢谢。”灰鸦也说。
晨风的声音里，带着满足的笑意：“你们随时都可以‘回来’。只要……你们还在一起。”
话音落下，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温暖的阳光、青翠的山谷、潺潺的溪流，都化作了温柔的光点，缓缓消散。
篝火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
零和灰鸦睁开眼睛，他们依然坐在那片阴影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但他们都知道，那不是梦。
晨风站在他们面前，脸上因为耗费了巨大的心力而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零站起身，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也没有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他只是伸出手，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用力地、揉了揉晨风的头发。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灰鸦看着他们，眼眶有些发红，嘴角却挂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的笑容。
零重新坐下，握住了灰鸦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远方的灯火，也没有再去思考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感受着内心深处那片刚刚诞生的、永不凋零的山谷。
他知道，从今往后，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无论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还会掀起多少风浪，他都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了。
一个，他和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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