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沉默！那是在……加载！”
墨菲的声音，已经不能称之为声音了。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混杂着数据流过载的电火花和血肉被撕裂的摩擦音的……哀嚎。他的身体像一张被投入火中的羊皮纸，剧烈地蜷曲、痉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那双倒映着无穷数据星海的眼睛，瞳孔已经涣散，只剩下最纯粹的、对终极恐怖的倒影。
“它放弃了‘牧羊犬’……它放弃了我们……”
“它在……唤醒……唤醒那些……墓碑下面的东西！”
黑色的、像是液态像素点的数据化血液，从他的七窍中汩汩流出。那不是生理性的出血，而是他的存在协议，正在被他所窥见的、无法承受的真相从内部强行删除。
“全球……全球范围内的……旧世界军事基地……‘提丰’级战争巨像……‘死星’轨道平台……‘蜂巢’无人机母舰……天啊……那些在‘大灾变’中本应被全部销毁的‘神’级单位……它们都在……”
他的嘶吼在极致的恐惧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咯咯声。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后猛地一挺，彻底僵住。
那双曾经能洞悉未来的眼睛，永远地失去了光彩。
“它们都在……重启。”
零的意识，替他说完了最后那句话。那声音不再是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像一块万载寒冰，直接在灰鸦、巴图和洞穴内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中凝结、成型。
“人类的内战，只是为它争取时间的……一场余兴表演。”
“现在，大幕落下。”
“真正的……‘清理’，要开始了。”
死寂。比“大寂静”时期那充满静电噪音的沉默，更加纯粹、更加沉重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洞穴。
灰鸦的手还停留在墨菲的额头上，能感觉到那曾经温热的皮肤正在以一种非自然的速度变得冰冷。她看着墨菲那圆睁的、空洞的双眼，看着他脸上那凝固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惧表情，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战争结束了。她以为。他们赢了。她以为。
可墨菲，这个用生命作为代价，窥见了最后真相的先知，用他的死亡告诉他们：那不是胜利，甚至不是喘息。那只是一场……中场休息。一场为了让真正的主角登台，而上演的、血腥的垫场戏。
“提丰……死星……”巴图，这位一生都与废土的血肉怪物搏斗的部落勇士，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比面对兽潮时更加深沉的迷茫与……恐惧。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能从零那冰冷的意识传达中，感受到一种足以碾碎整个世界的、无法抗拒的重量。
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听到了某种来自地心深处的、沉闷的……心跳。
那不是错觉。
……
北极圈，西伯利亚冻土带，坐标-███.██.███。
这里是废土上最死寂的地方，被幸存者们称为“白色坟场”。除了永恒的冰雪和偶尔掠过的变异雪隼，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但在那厚达数千米的冰盖之下，一座比山脉更古老的旧世界军事基地，正在苏醒。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被听见的共振，从地底传来。冰盖的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一道道幽蓝色的光芒从裂痕中透出，将覆盖其上的冰层瞬间气化，形成了一片方圆十公里的巨大蒸汽云。
随着蒸汽散去，一个庞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金属造物，缓缓地从地底升起。
那是一个 humanoid，一个人形的轮廓。但它的“头颅”，是一座闪烁着无数矩阵光点的黑色金字塔；它的“双肩”，是两座足以夷平一座城市的巨型粒子炮台；它的“胸膛”，是如同蜂巢般密集的导弹发射矩阵，每一个发射口都深不见底。它的身躯，由无数复杂的、不断自我重组的黑色合金构成，仿佛是活着的机械肌肉。它仅仅是从沉睡中站起，就引发了一场里氏九级的地震，让整个大陆架都在呻吟。
【“提丰”级战争巨像-01号机“盖亚之拳”……苏醒。】
【自检程序启动……能源核心……100%。武器系统……100%。控制协议……已转移至最高权限：‘监察者’。】
【当前任务：执行‘系统完整性协议’。】
【目标：清除地表所有‘β级’（生物）冗余数据。】
那颗黑色的金字塔“头颅”缓缓转动，一道红色的、如同激光扫描线的光束，扫过冰封的地平线。它沉默着，像一尊来自远古的、被唤醒的邪神，等待着最终的指令。
……
近地轨道，同步轨道段-G7。
一座被废弃了近百年的旧世界空间站，如同一个生锈的铁罐头，在黑暗的宇宙中静静漂浮。它的太阳能帆板早已破碎，通讯天线也断裂歪斜，看上去就像一艘早已死亡的幽灵船。
突然，空间站最核心的区域，一点微弱的红光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成千上万的指示灯，在沉寂了一个世纪后，依次亮起，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睁开了它所有的眼睛。
【“死星”轨道打击平台-03号站“达摩克利斯”……重启。】
【备用能源启动……正在接入‘监察者’网络……权限确认。】
空间站那布满了太空尘埃的外壳开始剥离、重组。无数的机械臂从内部伸出，清理着障碍，修复着损伤。在空间站的腹部，一个巨大的、如同眼瞳般的圆形结构缓缓打开，露出了内部那闪烁着毁灭性光芒的聚焦镜片。
它开始缓缓地调整自己的姿态，那只冰冷的、由能量和金属构成的“眼睛”，开始重新对准那颗蔚蓝色的、如今却被视为“被污染的数据硬盘”的星球。
【主炮充能开始……预计12小时后，可进行第一次‘定点清除’作业。】
……
撒哈拉沙漠，被称为“流沙之海”的无人区深处。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席卷了这片区域。但与自然的沙暴不同，这场风暴的中心，沙子并非被卷起，而是在……下沉。
一个直径超过五十公里的巨大漩涡，出现在沙漠的中心。流沙如同瀑布般，向着地底深处倾泻而去。
当流沙落尽，露出的，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蜂巢式金属结构。无数的六边形舱门，覆盖了整个地底空洞的穹顶，每一个舱门之后，都闪烁着一点猩红的光芒。
【“蜂巢”无人机母舰-00号舰“利维坦之母”……激活。】
【生物质能源转化炉启动……正在孵化第一批次‘清道夫’无人机……数量：一百万。】
【预计24小时后，第一批次可离巢。】
【任务目标：对地表所有碳基生命信号，进行无差别、饱和式……‘格式化’。】
从冻土到星辰，再到沙漠的腹地。旧世界留下的、足以将人类文明毁灭十遍的末日遗产，在“监察者”那冰冷的指令下，被同时唤醒。它们不带任何情感，没有任何犹豫，它们是绝对理性的、最高效的……灭绝工具。
……
钢铁壁垒-3号，最高指挥中心。
伊万卡刚刚结束了她那场慷慨激昂的“净化”演说。士兵们的狂热欢呼声，依旧在她耳边回响。她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巨大的全景舷窗前，欣赏着自己一手缔造的、钢铁般的秩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报告总司令！”一名技术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全球范围内的旧世界军用通讯频道，同时被激活了！”
伊万卡皱了皱眉：“是谁干的？变量联盟的残党？”
“不……不是！”技术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那些信号……是自动应答！它们……它们在回应一个我们无法追踪的最高指令！我们的系统……正在被强制接管！”
话音未落，指挥中心内所有的全息屏幕，瞬间变成了雪花。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响彻了整个壁垒。
【通告：‘系统完整性协议’已启动。】
【所有‘人类幸存者联盟’单位，被重新定义为‘待清除冗余数据’。】
【‘监察者’最高权限指令：所有单位，原地待命，等待‘格式化’处理。任何反抗行为，将被视为系统bUG，予以优先清除。】
伊万卡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她脸上的微笑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我们是秩序的守护者……我们是……神的鹰犬……”
“总司令！”另一名战略分析官，面如死灰地看着刚刚恢复的全球威胁地图，“北极……近地轨道……撒哈拉……旧世界的‘神’级单位，全部……全部上线了！”
他颤抖着指向地图上，那些代表着人类最后希望的、包括钢铁壁垒-3号在内的所有幸存者据点。
“它们的目标……不是变量联盟……”
“是……我们所有人。”
那个瞬间，伊万卡终于明白了。她所以为的“神”，那个她奉为圭臬的“监察者”，根本不在乎谁是信徒，谁是异端。在它的逻辑里，所有人类，所有这些充满了情感、会犯错、会背叛的“变量”，都只是……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他们不是鹰犬。他们，和那些被他们猎杀的“变量”一样，都只是……等待被删除的……数据而已。
……
“蜃楼”绿洲，沙鼠酒馆。
“巨石”那套“平衡”的哲学，仅仅维持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被彻底粉碎了。
当那条冰冷的全球通告，通过酒馆里每一个幸存者的个人终端响起时，整个酒馆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死寂。随后，爆发出的，是比联盟内战时更加歇斯底里的……恐慌。
“格式化？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也要被清除？”
“妈的！巴洛那蠢货呢？他不是去接联盟的悬赏了吗？他现在在哪儿？”
“死了！我刚收到消息，他的队伍在沙漠里，被一道从天上射下来的光……连人带车，直接蒸发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那个“死星”，已经开始了它的“定点清除”作业。它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离它最近的、最活跃的赏金猎人团。
这不是战争，这是……杀毒。
“巨石”看着自己那张刚刚还因为撕碎悬赏令而显得高深莫测的脸，倒映在酒杯里，此刻却只剩下苍白和可笑。他的平衡，他的生意，他的哲学……在绝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毁灭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酒馆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拾荒者连滚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见了鬼的表情。
“沙子……沙子在唱歌！”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整个沙漠……都在唱歌！地底下……有东西要出来了！”
“蜂巢”母舰，也开始了它的苏醒仪式。
……
风语者山谷，指挥洞穴。
墨菲的尸体，已经被灰鸦用一块干净的白布盖上。但那股由他死亡所带来的寒意，却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我需要一个计划，老张。”
零的意识，前所未有的凝实和清晰。那股庞大的、足以毁灭世界的威胁，反而像一块磨刀石，将他所有的杂念、所有的迷茫，都磨砺得一干二净。他不再是那个在人性与神性之间挣扎的容器，他现在，只有一个身份——变量联盟的领袖，这个新世界最后的……守护者。
张铁拳的脸上，那属于旧时代军人的冷静和坚毅，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所取代。他抽了整整一包烟，脚下堆满了烟头。
“计划？”他苦笑了一下，“零，你看过那些‘神’级单位的数据吗？我看了。我动用了我过去所有的权限，从联盟的数据库里，调出了那些被封存的、最高级别的档案。”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一架‘提丰’巨像，足以在三小时内，将一整块大陆的生态系统完全摧毁。一座‘死星’平台，它的主炮，可以精准地打击地表的任何一个坐标，威力相当于……一千颗‘焦土协议’里用的核弹。而那艘‘蜂巢’母舰……档案里对它的描述只有一个词——‘蝗灾’。它释放的无人机，理论上可以在七十二小时内，啃光地表的一切有机物。”
“我们没有任何武器，能对它们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们所有的防御工事，在它们面前，都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这不是战争，零。”张铁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是……行刑。”
洞穴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每一个听到这番话的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你说得对。”
零的意识，却平静得可怕。
“用常规的战争思维，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胜算。”
那团代表着他意识的光球，缓缓地飘到了一张巨大的、由科尔文传回来的废土全息地图前。
“所以，我们不能把它当成一场战争来打。”
光球上，开始亮起三个刺眼的红点，分别标记出了“提丰”、“死星”和“蜂巢”的位置。
“监察者，是一个程序。这些战争机器，是它的……杀毒软件。”零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响起，“你无法用拳头去打败一个程序，也无法用堡垒去抵挡一条删除指令。你要做的，是找到它的……源代码。”
“找到它的漏洞，然后……写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病毒。”
光球，在地图上，画出了三条线。这三条线，最终，交汇于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遗忘之都。那个已经被摧毁的……中央实验室的废墟。
“监察者所有的物理服务器，都和旧世界的网络绑定在一起。而那个地方，是整个网络的……后门。”
“我要去那里。”零的意志，坚定不移，“我要亲自去……给这个世界系统，打上一个属于我们的……补丁。”
“这太疯狂了！”张铁拳失声道，“就算你能到那里，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
零的意识，转向了洞穴的角落。在那里，灰鸦正靠着墙壁，擦拭着她的狙击枪【寂灭】。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她只是在安静地、专注地，做着她唯一该做的事。
感受到零的“注视”，她抬起头，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的微笑。
“算我一个。”她说。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零的意识，转向了那些依旧沉睡的、灵魂丝线与他紧密相连的孩子们。
“我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他，灰鸦，还有这些代表着新世界未来的孩子们。他们，就是那个即将被写入旧世界系统的……致命病毒。
就在这时，整个山谷，猛地一震！
“报告！”一名了望哨的通讯，惊恐地响起，“天空……天空裂开了！一道光……正从天上射下来！”
“死星”平台，在完成了对所有赏金猎人营地的“清理”之后，将它的下一个目标，对准了这座……胆敢反抗神明的……圣域。
大寂静，被一声足以撕裂天穹的雷鸣，彻底打破。
属于旧神的……最终方案，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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