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临近的气息,像潮湿温热的海风,无声无息地浸透了这座小小的离岛。空气中弥漫着咸腥和某种躁动不安,连带着我的妹妹——初华,也变得格外活跃起来。
让她如此兴奋的源头,并非岛上的夏日祭典或是可以肆意玩耍的悠长假期,而是那个名字——丰川祥子。
那位住在山顶豪华宅邸里,如同精致易碎瓷娃娃般的大小姐,妹妹初华总是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她,仿佛“祥子”两个字是带着魔力的糖果。
啊,该吃早饭了。
餐桌旁,属于养父的那张椅子依旧空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在厨房和餐厅间穿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分给我,只是习惯性地吩咐着:
“初音,去港口看看,叫你爸爸回来吃饭。”
我安静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旁边同样空着的、属于初华的座位。
她总是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就会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一边胡乱套上衣服,一边雀跃地喊着:“祥子来找我玩了!” 然后一阵风似的冲出家门。
她的活力,顺带也成了我的天然闹钟。
我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心底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在这个家里,妹妹初华才是真正的主角,是父母血脉相连的珍宝。
而我,三角初音,不过是一个尴尬的、不该存在的“杂种”,是母亲那段不光彩过去带来的阴影。能有一个屋檐遮风避雨,已属侥幸。
……算了,不想这些了。
我甩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阴郁的念头甩出脑海。现在,我要去港口,喊那个憨厚却总在海上耽搁的养父回家。
岛上的小镇很小,小到从东头走到西头也用不了一刻钟。邻里乡亲彼此熟稔,见面总会热情地打招呼。我熟练地穿行在清晨略显安静的街道上,对每一位路过的叔伯阿姨露出乖巧的微笑,回应着他们的问候。
“初音,去港口啊?”
“嗯,叔叔早上好。”
“真是懂事的孩子。”
这些客套的夸赞,我早已免疫。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小镇尽头,那座郁郁葱葱的山顶。
那里矗立着与岛上朴素格调截然不同的丰川宅,气派而遥远。此刻,初华大概正在那里面,和那位祥子大小姐一起,享受着属于她们那个世界的、我无法想象的快乐吧。
走到港口并不远。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独属于清晨的凉意。
港口很小,设施简陋,通往外界的大型渡轮一天只有一班,更多的是像养父那样赖以生存的小渔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我找到那个熟悉的、被磨得光滑的木桩,像往常一样坐了上去。双手托腮,目光放空,望向眼前风平浪静、在晨光下泛着细碎金光的大海。
发呆,是我每天在这里等待时唯一的消遣。
“呜——”
汽笛长鸣,今天第一班来自本土的渡轮靠岸了。
我的视线从海面移开,落向陆续从船上下来的人群。这几乎成了我每日的固定节目——观察这些短暂的访客。
他们大多是在岛上工作的工人,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步履匆匆。偶尔也会有几个穿着光鲜的游客,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个宁静得过分的岛屿。毕竟,这里除了海和朴素的民风,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景点了。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抱着梯子的水电工,大声讲着电话的包工头,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渔工,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然后,我的目光顿住了。
一个……男孩?
我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确实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年纪和我相仿,大概六七岁左右的样子。但他身上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种远超年龄的沉静和早熟。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短袖衬衫和卡其色短裤,背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深蓝色背包,独自一人站在嘈杂的人群边缘,显得格格不入。
东京来的孩子,现在已经这么……老成了吗?
我在心里暗暗撇了撇嘴,有点不以为意。
只见他从容地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张折叠的地图,展开,眉头微蹙,认真地对比着地图和港口周围的景象,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个人来的?没有大人陪同?我不由得对他生出了一丝好奇。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目光开始带着些许困惑在四周环视。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坐在木桩上的我身上。
……不是吧?我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飞快移开了目光,假装看向别处,脸颊有些发烫。
然而,脚步声还是由远及近,坚定地朝我而来。我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背着那个显得有些沉重的背包,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等他凑近了,我才得以更仔细地打量他。
他的面容确实不算特别出众,是那种放在人堆里不太显眼的类型,但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像两口幽深的古井,里面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专注。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呃……你好……”
我被这直白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声音细若蚊蚋。
他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他刚才一瞬不瞬的原因。然后,他伸出手,将地图递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用红笔圈出的一个标记点,开门见山。
“请问这个旅馆怎么走?”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孩童的质感,却又异常沉稳。
“嗯?啊?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接过他递来的地图,指尖在触碰到的瞬间,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认真。
“……这里,”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着地图,又指向港口不远处一条上坡的小路,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第一个路口右转,有一家挂着蓝色招牌,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凑过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实际的路,然后点了点头。
“明白了,谢谢你。”
说完,他竟然非常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咦咦咦?!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得惊叫出声,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想把手抽回来!
长这么大,除了养父,我几乎没有和任何男性有过肢体接触,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来自东京的男孩!
男孩似乎被我的剧烈反应惊了一下,他看着我脸上不似作假的惊慌,沉默了片刻,随即松开了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歉意?
“……抱歉,”
他低声说,语气依旧平稳,但能听出些许不自在,
“吓到你了。”
“没、没关系!”
我连忙摆手,心跳依旧很快。为了掩饰尴尬,我赶紧从木桩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
“我……我带你去吧!这条路有点绕,怕你找不到。”
他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去旅馆的路很短,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几乎没有交流。我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和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背包。他走路的姿势也很稳,不像岛上的男孩子那样蹦蹦跳跳。
很快,旅馆的蓝色招牌就出现在了眼前。
“就是这里了。”
我停下脚步,指了指旅馆的大门。
男孩转过身,面对着我,然后,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非常正式地、认真地对我鞠了一个躬,角度标准得像是经过训练。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他的声音清晰而郑重。
我被他这过于正式的感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胡乱地摆着手:
“不、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他直起身,又看了我一眼,那双黑眸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走进了旅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消失在旅馆门后的、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东京的孩子……都这么奇怪吗?一个人坐船来这里,还这么……有礼貌,像个大人一样。
直到海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来港口的目的!
“完了!养父还在港口呢!”
……………………………………………………
傍晚时分,初华顶着一身脏兮兮的泥土和草屑,像只快乐的小狗般冲回了家。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姐姐!快看!快看我和祥子找到的宝贝!”
晚饭桌上,她连手都来不及洗,就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献宝似的递到我眼前。
那是一只硕大的、黑亮亮的甲壳虫,甚至还在她手心里顽强地扑棱着翅膀,发出“嗡嗡”的声响!
“咿呀——!快拿开!快拿开!”
我吓得失声尖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猛地一躲!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桌边的汤碗——
“哐当!”
滚烫的味增汤瞬间倾洒出来,泼了我一手,也溅湿了桌面和地板!
“啊!好烫!”
手指上传来的灼痛感让我瞬间龇牙咧嘴,眼泪几乎要冒出来。
母亲听到动静,急匆匆地从厨房赶来,脸上带着担忧。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了被烫到的我,落在了旁边同样被吓了一跳、但完好无损的初华身上。
“初华!有没有被烫到?快让妈妈看看!”
她紧张地拉起初华的手,仔细检查着,语气里的焦急显而易见。
在确认初华连一滴汤都没溅到之后,母亲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疼得直抽气的我,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唠叨!
“初音,怎么搞的……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吃饭也不小心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抽屉里翻找纱布和药膏。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右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比起这个,心里某个地方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我的目光僵硬地落在初华手里那只依然在徒劳扑腾着翅膀的甲壳虫上,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血液也一点点变凉。
看啊,三角初音,这就是你的位置。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永远是“不小心”、“毛手毛脚”的那个。你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为了衬托初华的“活泼可爱”和“无忧无虑”吧。
……………………………………………………
夜色渐浓,小镇华灯初上。我独自一人,又来到了港口——这个只属于我的、离大海最近的小小秘密基地。
白天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
清凉的海风吹拂着我金色的短发,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闷。
晚饭时的那一幕,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我脑海里反复上演。初华无忧无虑的笑脸,母亲那下意识偏袒的眼神,还有我自己那可笑又可怜的惊慌失措……
我知道,我已经不小了,不应该再为这种小事难过,不应该再任性。母亲带着我离开那个禁地,给我饭吃,让我上学,我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为什么看到母亲那副样子,心里还是会像破了洞一样,灌进冰冷的海风,难过得好想哭呢?
我果然……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吧?
如果没有我,妈妈会不会过得轻松一些?初华会不会拥有一个更完整的、没有“杂种姐姐”的家庭?
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我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着声音,泣不成声。
哭一会儿……就哭一会儿好了……
等回家之前,一定要把眼泪擦干,不能让妈妈看出来,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我可是姐姐啊,要让着初华,要懂事,要坚强……
三角初音,你不可以这么脆弱……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试图用这些冰冷的道理筑起堤坝,拦住汹涌的委屈。可是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迅速打湿了我的手臂。
“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将脸深深埋起来,发出压抑般的呜咽,
“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会在意我……”
我这样独自哭泣,到底有多久了?
几天?几周?还是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如此?我已经数不清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要坚强起来,要像野草一样,即使不被期待,也要努力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为什么眼泪还是这么不听话?
三角初音……你真是个没用的笨蛋……连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
就在我沉浸在自厌自弃的悲伤中,哭得浑身颤抖时,一个清冽的、带着些许稚气,却又异常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别哭。”
我猛地抬起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白天那个来自东京的男孩!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手里攥着一包干净的纸巾,表情依旧是白天那样严肃,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映着远处零星的灯火,也映着我狼狈哭泣的脸。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晚上从来不会有人来港口的……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啊……
男孩见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反应,便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手,抽出一张纸巾,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替我擦拭着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他的指尖偶尔碰到我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
“别哭。”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重要的真理。确认我脸上的泪水被擦干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非常自然地、紧挨着我,在那个熟悉的木桩上坐了下来,与我并肩望着漆黑的海面。
“哭得多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非常认真地补充道,
“……不好看。”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安慰,没有同情,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这奇怪的话语,却奇异地没有让我感到被冒犯。
我依旧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海风吹过,拂动他黑色的碎发,也吹起了我额前的金色发丝,露出了那双总是被刘海半遮掩着的、深紫色的眼眸。
男孩似乎注意到了,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眼睛上,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他睁大了眼睛,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块紫色的宝石。”
……漂亮?
我下意识地想要苦笑。从小到大,听到的夸赞永远是属于初华的——
“初华真可爱”、“初华真活泼”、“初华的眼睛真亮”……
而我,三角初音,阴沉、内向、不起眼,就像是依附在初华这朵向日葵旁的灰色影子。“可爱”这个词,怎么可能用在我这种人身上?
“我不骗你,”
他似乎看出了我眼底的不信,语气变得更加认真,甚至带着点执拗!
“你的眼睛很特别,很清澈,像……像夜晚的星星一样。”
像……星星?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说完,他忽然站起身,再次向我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抓我的手腕,而是摊开了掌心,等待着我。
“跟我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
我怔怔地看着他摊开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坚定而清澈的黑眸。鬼使神差地,我把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他温热的掌心里。
他的手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很有力,也很稳。
被他牵着手,我就像个失去思考能力的人偶,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寂静的港口,踏入了旁边那片在夜色中显得幽深而神秘的森林小径。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座岛,”
男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但我找到了,这附近有一个看夜景很好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而且你不要自卑,你真的很好看。”
他的话语飘进我的耳朵,但我却发现自己有些听不进去了。
我的目光,仿佛被磁石吸引,无法从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上移开。
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抿,下颌线已经有了清晰的轮廓。他牵着我的手,步伐坚定地走在前面,仿佛能带我穿越这片黑暗,去往某个未知的、却让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这个陌生的、来自东京的男孩,就像一颗突然闯入我灰暗世界的流星,带着耀眼的光芒和温暖,猝不及防地,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的波浪!
迷茫、困惑、一丝隐秘的期待,还有那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悸动”的情感,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了我的心房。
这一刻,周遭的虫鸣、风声、树叶的沙沙声,都仿佛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牵着我向前走的背影,和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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